国际特稿:23国排队“敲砖” 金砖五国各有考量 

第15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定8月22日至24日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这是自冠病疫情暴发后金砖五国首次举行实体峰会,扩员和去美元化预料是重点议题。

金砖五国包括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以及南非。轮值主席国南非的国际关系与合作部长潘多尔(Naledi Pandor)星期一(8月7日)在线上记者会透露,有23个国家的领导人正式表达要加入金砖机制的意向,另外还有其他许多国家就入会进行非正式咨询。

已提出申请的23国包括阿根廷、埃塞俄比亚、阿尔及利亚、古巴、埃及、印度尼西亚、伊朗、泰国和越南等。

金砖国家在举行峰会前,于6月在南非开普敦举行了外长会议,图为中国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左起)、巴西外长维埃拉、南非国际关系与合作部长潘多尔、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以及印度外长苏杰生在那次会议上合影。(法新社)

各国希望加入金砖大家庭的原因不尽相同,如伊朗希望扩大国际市场准入以绕开西方的严厉制裁;埃塞俄比亚、阿尔及利亚和埃及等国在开拓新市场方面展开激烈竞争;印尼则希望巩固在区域与国际上的地位。不过,希望全球经济治理变得具包容性,应是许多国家的共同心声。

南洋理工大学人文、艺术与社会科学院院长廖振扬教授接受《联合早报》电邮访问时说:“金砖机制表达了一些主要的全球南方经济体希望摆脱美国主导的全球金融秩序,实现多元化的愿望。”

廖振扬说,很多国家都渴望实现经济多元化和去美元化,因此一个替代的全球金融秩序对这些国家来说很有吸引力。他指出:“要注意的是,它们并不是要取代现有的全球金融秩序,而只是要创造选项。” 

发展中国家寻求对冲风险

申请国也普遍希望打开新的贸易和投资机遇之门。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教授兼执行主任朱永彪接受中通社访问时指出,近一年来全球形势不太好,惟金砖国家仍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为全球经济复苏注入正能量,使这个合作机制的稳定性和前景更具吸引力。

与此同时,美国频频对其他国家实施制裁与发起贸易战,美元的“武器化”破坏了发展中国家对美元的信心,提醒着它们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风险。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上个月报道,受到美国某种形式制裁的国家,国内生产总值(GDP)总量占全球的五分之一以上。

尽管近年西方国家把目光投向亚洲和发展中国家,但有观点认为,这主要是出于制衡中国国际影响力的目的,而这种关注是否能持久受到质疑。加入金砖机制因此也被一些国家视为“对冲风险”的方式。

美国智库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美洲项目主任伯格(Ryan Berg)接受《日本时报》采访时指出,对许多国家来说,加入一个把全球南方国家聚在一起的多边组织,能够抵消它们在特定问题上选边站队的压力,让它们保有一定的政策自主。

此外,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陷入财政困难时,往往得寻求国际援助。金砖国家设立的新开发银行(New Development Bank)可为它们提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西方主导机构以外的替代选项,而且附带的条件没有那么严苛。

金砖国家设立新开发银行于2015年7月在上海开业,除了中国、巴西、俄罗斯、印度、南非五名创始成员,阿联酋、乌拉圭、孟加拉国和埃及先后加入。(路透社)

提高集体议价能力

金砖国家的概念于2001年由时任高盛集团首席经济师的奥尼尔(Jim O’Neill)首次提出,他当时把经济潜力巨大的新兴市场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放在一起,以它们英文名的首个字母拼成“金砖四国”(BRIC)一词。2006年9月,金砖四国外长在纽约联合国大会期间举行首次会晤,开启金砖国家合作序幕。2009年,金砖四国领导人在俄罗斯举行首次峰会。

2010年,金砖国家纳入南非,改称金砖五国(BRICS)。去年6月,中国提出再度扩员的倡议,中印外长上个月在雅加达会晤时同意启动扩员进程。

众多发展中国家排队“敲砖”,凸显金砖国家作为一个致力于捍卫全球南方国家利益的先进组织,作用与地位受到普遍肯定。南非金砖国家事务协调人苏克拉尔(Anil Sooklal)形容,金砖国家已成为一股给世界带来变革的强大全球力量,从今年8月的峰会开始,“金砖国家将推动全球地缘政治结构发生巨变”。

一个强大的金砖国家集团可能起到制衡七国集团(G7)与其他西方主导的多边机构的作用,使全球政策和议程更具包容性,更能反映发展中国家的意见和需求。白宫前经济顾问沙利文说:“金砖国家的力量在于,它具备成为全球南方国家的G7或二十国集团(G20)的潜力。”在协调应对西方主导的多边机构过程中,金砖国家的议价能力也将获得加强。

世界银行数据显示,金砖五国占全球人口的逾42%、全球陆地面积的30%、全球经济总量的23%,以及全球贸易的18%。根据英国橡果宏观咨询公司的数据,以购买力平价计算,2022年金砖五国在全球GDP中所占份额达31.5%,已超越G7的30.7%。

截至目前,金砖机制的最大成就是建立新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Contingent Reserve Arrangement )。新开发银行为金砖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可持续发展项目提供融资,除了金砖五国,阿联酋、乌拉圭、孟加拉和埃及也先后加入;应急储备安排则是为了帮助在支付方面有困难的成员国而设。

印度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国际研究学院副教授库马尔(Rajan Kumar)形容,如今金砖国家不再被视为“没有实质内容的缩写”,而是国际政治中的新“品牌”。

不过,金砖国家要擦亮招牌,还存在许多困难和不确定性。新开发银行成立以来贷款总额仅约330亿美元(约445亿新元),而世行单是在2022年财年就承诺提供1040亿美元贷款。金砖五国在世行的投票权为13.24%、在IMF为14.91%,仍难以摆脱美国和G7的制约。

哈佛大学文理学院研究员安瓦尔(Anu Anwar)接受《南华早报》访问时指出,新成员肯定会为金砖机制带来更多资金,但“这不会消除世行和IMF作为全球金融市场监管者和稳定者的传统角色”。

扩员立场各异  成员担心话语权被稀释

扩员是金砖五国的共识,但对于要如何进行,五国尚未出台明确的标准、程序和指导原则。在增添新成员方面,五国有不同考量。

在中美贸易关系持续紧张之际,中国正大力推动扩大金砖大家庭,因西方制裁而在国际上日益受到孤立的俄罗斯也乐于通过金砖机制结交更多朋友。

印度和巴西则因担心话语权被稀释,而对吸收新成员有所保留。五国中经济实力最弱的南非也支持扩员,但其他非洲国家的加入无疑会削弱南非在金砖集团中的地位。

咨询公司TS Lombard新兴市场宏观策略董事总经理哈里森(Jon Harrison)说:“印度和巴西可能认为,扩大金砖机制弊多于利,因为集团越大,他们的声音就会变得越小,中国则仍会是这个联盟的主导者。”

据巴西《圣保罗页报》引述政府消息人士报道,中国的立场是支持所有有意的国家成为金砖国家的正式成员或准成员,但巴西政府认为,金砖国家现有规模赋予了巴西在其他国际论坛无法享有的分量与重视,杂乱无章的扩张并不符合巴西利益。

报道写道:“巴西代表重申,讨论任何金砖机制改革的标准是很重要的,候选国家的挑选也必须遵循地理平衡、人口和经济规模等规则。”报道称,印度也不太可能同意“无节制的扩张方案”。

有分析认为,金砖国家为了扩员而不是其他更实质的议程展开辩论,显示这个组织缺乏清晰使命和方向。廖振扬向《联合早报》分析,除了摆脱美国主导的全球金融秩序的共同愿望之外,“金砖国家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而且实际上没有任何内在的东西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五国在对美关系等重大议题上有不同的关切,治理体系和意识形态也不同。以中印来说,除了长期难解的边界纠纷,近年印度也深化与欧美的合作,并在东非共同体等地区与中国展开日益激烈的竞争。金砖五国至今大致上仍合作顺畅,但若纳入更多经济和政治体系各异的成员,要弥合分歧、取得共识并付诸行动可能会更加困难。

德国国际政治与安全研究所副所长迈霍尔德(Günther Maihold)接受《南华早报》访问时说,扩员后的金砖国家可能变得更难管理,“也可能产生更多内部竞争”。

分析师:去美元化是漫长过程 

“去美元化”是本届金砖峰会的另一个重要议题。南非金砖国家事务协调人苏克拉尔日前接受金融新闻网站Watcher Guru专访时透露,8月的峰会上将讨论使用本国货币进行跨境交易。金砖国家此前也抛出创建金砖通用货币的可能性,引发美元地位是否会受威胁,甚至是被取代的讨论。

对此,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梅农(Jayant Menon)博士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支付选择多样化,包括新的金砖国家货币,是风险管理方面值得欢迎的发展。减少现有对美元的严重依赖是多元化战略的一部分,但现在仍处于初期,交易量很低。 ”

“绝大部分世界贸易仍以美元进行,包括金砖国家的贸易。随着越来越多国家希望通过货币组合多元化来管理风险,交易量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增加,但这可能会是一个缓慢而漫长的过程。”

美元在全球经济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图为墨西哥一家货币兑换商清点美元纸币。(路透社)

梅农指出,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在不涉及金砖国家的贸易中,是否会存在使用金砖货币的需求。“若出现这样的情况,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地位将受到严重挑战。到目前为止,这种情况尚未发生,只有在交易涉及至少一个金砖国家时,才会使用金砖国家的货币。”

人民币国际化才难实现

廖振扬也认为,目前美元地位仍难以撼动。他说:“虽然我可以理解分散投资,以避免过度依赖和过度暴露于美国这种想法的吸引力,但现实是,由于美国金融市场的深度和广度以及在企业治理方面的声誉,美元仍是最强大的全球货币。”

在廖振扬看来,人民币国际化才是金砖国家去美元化的核心。他说:“当我们提到金砖五国时,我们实际上说的是当中的C——中国。中国约占金砖国家GDP的72%、经济增长的80%以及最大的贸易顺差份额。由于中国占主导地位,因此人民币国际化才是金砖国家去美元化进程的核心,而不是建立金砖国家货币。”

廖振扬补充道:“这当然也是中国的目标,然而,若要做到这一点,中国就必须开放其资本账户,这势必会带来资本外逃等风险。中方为此做好准备了吗?”

新开发银行副行长兼首席财务官马磊立(Leslie Maasdorp)7月初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也表明,任何替代货币的开发都会是一个中长期目标,而即使是人民币,“距离成为储备货币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根据IMF的数据,去年国际贸易活动有近九成以美元计价,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占近六成。

美国塔夫茨大学新兴国家联盟研究项目共同发起者帕帕(Mihaela Papa)指出,有关金砖国家货币的讨论表明,许多国家希望减少对美元的依赖,但考虑到金砖国家经济实力不对称、政治关系复杂,要创造共同货币非常困难。

她在网上发表文章说:“新的全球经济秩序不会从一夜间出现的新金砖货币或去美元化中产生,但它可能从金砖国家致力于协调政策和创新的努力中产生,而这一货币倡议就代表着这样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