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明报

明报社评

在沉寂10多年后,大陆歌手刀郎重新成为乐坛新宠,短短11天,其新歌“罗刹海市”的播放量据报就数以十亿次计,其新专辑在网上的搜索量暴涨6000多倍,还吸引大批网红和网民传播、翻唱,甚至红遍全球,连不少外国人都对其歌词作解读和引伸。一首借古喻今的歌曲有如此惊人的影响力,引发全网共鸣与讨论,还让很多观众有代入感,甚至对各种音乐圈和政经人物玩起“对号入座”游戏,这种非凡的传播现象,不仅因为歌词本身的批判性,还因为其讽刺折射了现实社会的种种荒诞不经、黑白颠倒。“罗刹海市”一曲的爆红,值得社会各界特别是位高权重者深刻反思。

讽刺批判犀利

中外皆有共鸣

现年52岁的刀郎,19年前出道,2004年首张专辑主打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套用新疆民歌旋律,一炮而红。他那高亢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别有一番沧桑感,颇受草根听众欢迎。但由于据说受大陆歌唱界几大名家排挤,沉寂多年。上月19日,他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发行,收录的11首歌继续沿用中国各地民间小调,歌词多与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内容有关,“寥哉”即“聊斋”的谐音。其中“罗刹海市”取材自短篇小说《罗刹海市》,讲述相貌英俊的商人马骥,被飓风吹至以丑为美的“罗刹国”,反被视为丑陋。在那里相貌愈丑官做得愈大,经高人指点后,马骥将面涂黑,披头散发,竟博得众口赞誉,并被封为大夫。

“罗刹海市”融合民间二人转韵律,配上唢呐等中乐伴奏,符合近年“大俗即大雅”的审美风向。而能够一曲风行,还是因歌词对黑白颠倒、美丑不分荒诞现象的犀利批判。歌词中“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简体字“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简体字“鸡”);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马户”、“又鸟”、“公公”都是指谁,言人人殊,有猜是暗指当年针对刀郎的几名大陆歌唱名家,歌中“未曾开言先转腚”一句,令人联想到那些歌唱比赛节目中导师先转身后开腔的设计。沉浸于“娱乐圈正义感”的“粉丝”,欢呼下位的突破者击败了上位的俯视者,后来者打败了前辈,被讽刺者回击了讽刺者,大众喜欢的击败了自诩高雅的……

但更多的人却有不同解读,罗刹国在哪里?歌中的讽刺调侃针对谁?各种想像五花八门,令人眼花撩乱,甚至引发国际传媒关注,有想像力丰富者还认为刀郎是在嘲讽美国。如此迥异的各说各话,恰恰反映了舆论场的多元化现象。

对外界的各种揣测,刀郎一概不作回应。惟歌曲既出,涵义就非作者本人所能界定,凡倾听者,都遭席卷。而这首歌意涵显然远不止复仇,社会的黑白颠倒,民间的怨气怒气,皆在其中。“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一丘之貉谐音),河水流过苟苟营(蝇营狗苟谐音)”、“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等词句,充满暗喻、嘲讽之意,“自古公公好威名”,更被指暗讽高居庙堂、德不配位之人。歌曲最后,引出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之名,唱出“那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点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才是当今世界“根本的问题”。

不止“罗刹海市”,《山歌寥哉》整张专辑都在讥讽认知颠倒、是非不分的混账世界,其中“颠倒歌” 唱到:“把一只鳖扔进黄色的便盆它会自觉高贵;骑一头驴参加宫廷的舞会它能自比王妃”、“当一条狗叼着骨头趴下会看见它的尾巴,当踩扁一只螃蟹再看它就发现一只王八”。

软性文化抗议不公

传播现象令人警醒

歌词所引起的共鸣无远弗届,世人各自解读,亦有对号入座,有人则认为,这是一首乱世之歌,今日中国,虽然并无大规模流离失所,亦无盗匪四起,烽火连天,但却是一个愤怒与无奈并存、人们愈感疲惫无力的社会,刀郎的歌曲,给千百万被侮辱与受损害者宣泄对社会不公的怨气,创造了一个恰逢其时的机会。

不管刀郎的创作意图为何,这首歌影响早已溢出音乐界,成为一种以软性文化形式表现的愤怒,对社会缺乏公正、价值颠倒、黑白不分、权贵践踏草根、官场腐败的反抗。正如有评论总结称,“刀郎藉‘罗刹海市’一泄心中块垒,大众藉刀郎之歌一吐不平之气!”

几乎每一次时代变迁,都能在乐坛催生出一批屠龙少年。当年大陆摇滚之父崔健抱着吉他走上北京舞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唱出一曲《一无所有》,成为1980年代的一个符号。对音乐的解释权从此被下放,什么是好音乐,人人都有自己的标准。今日,互联网更无限释放了音乐的解释权,刀郎的新专辑,以通俗的民间小调和语言,道出深邃的至理名言,制造了雅与俗的边界模糊。人们对于刀郎新歌的各自解读,是一场网络狂欢,背后既是音乐品位的平权,亦是对现实社会的折射关照,至于刀郎到底讽刺了谁,显然见仁见智,没有也毋须明确答案。它可能讽刺了某些人,也可能讽刺了所有人。但“罗刹海市”一曲传播的文化现象,应该足以令官方者和权贵们幡然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