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谁是“定时炸弹”?

8月10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犹他州的政治筹款活动上说,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失业率居高不下,达到退休年龄的人口超过劳动人口。他担心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会因此变成可能威胁全球其他地区的“定时炸弹”。他还补了一句:中国“陷入麻烦”“这是不妙的,当坏人出状况时就会做坏事”。

拜登还将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形容为“债务和绞索”(debt and noose),因为参与国必须接受一些条款才能获得资金。从此,除了“债务陷阱”,西方语汇中又多了一个对一带一路的形容词。中国不仅是独一无二的战略对手,也是“坏人”一个。人们还记得,今年6月20日,拜登在出席加州的一场筹款活动时,称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是“独裁者”。

有人说,拜登有点痴呆,因此经常语无伦次,忘了外交礼仪。但也有人说,拜登是老练的外交家和战略家,是美国政坛的不倒翁,他的言语挑衅,肯定不是失言,而是别有居心。中方一时之间似乎也无可奈何。但所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这种让人当众难堪的事情,岂可一再用于礼仪之邦身上!为战略考量,北京虽然忍气吞声,但暗地里肯定咬牙切齿。

美国现在是社会自由主义当道,保守鹰派得势,拜登上台以来重整与盟国的关系,刚好又遇上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外交上看来得心应手,一方面打击普京,一方面围堵中国,两面作战,外交和战略部署看来都很成功,因此有点自鸣得意,已不把习近平当回事。但轻视对手是危险的。这令人不期然想起《战国策》中“韩卢逐逡”的寓言。

书上是这么说的:“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于前,犬废于后,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白话大意:传说古代天下跑得最快的狗是韩子卢,而跑得最快而且狡猾的兔子是东郭逡。一天一只韩子卢追逐东郭逡,围绕三座山跑了五圈,韩子卢还是没有追上东郭逡,结果两者都累死了。一个农夫刚好路过,轻易地捡起韩子卢和东郭逡。

美国这只韩子卢现在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但高手对决,轻敌也许是最危险的心态。抛弃基辛格时代的现实主义,重回意识形态主导的外交,认为美国民主可以征服全世界,而且一切可以靠美国强大的武力解决,穷兵黩武同样是极其危险的。拜登不仅继承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还进一步加强围堵,并出台各种限制措施,试图打击中国的发展,要把东郭逡置之死地。但华府的老鹰还是觉得拜登做得不够。

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不久前就发表了智库“美国指南针”(American Compass)两名学者奧伦·卡斯(Oren Cass)和加布里埃拉·罗德里格斯(Gabriela Rodriguez)的文章,认为单单去风险化是不够的。他们声称,大陆政府通过投资、供应链,腐蚀美国的自由市场和制度,美国应彻底与之脱钩,就像对付俄罗斯一样,撤销中国的最惠国待遇,并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关税。与此同时,美国也须和价值观相同的盟友建立更广泛的伙伴关系。简单说,就是对中国要够狠,不能手软。这完全是韩子卢的思维。

美国鹰派的世界观,建基于美国强大无比的军力和武库,也建基于对所谓专制制度的刻板看法。有一派学者就认为,中国经济现在已患上“经济长冠病”(Economic Long Covid),政府强力干预,经济已失去活力,经济奇迹已到了终点。相形之下,美国已成为更绿的牧场,这给美国一个改变策略的绝好良机,与其遏制中国,不如做更好的选择,让习近平代劳,把经济搞糟,美国则可以成为吸引各种中国经济资产外移的目的地,坐收其成,这不是更省事省力吗?

总之,在美国的韩子卢们看来,中国这只东郭逡已是穷途末路,可以手到擒来了,用拜登的话说就是定时炸弹要爆了。但如果我们读读《第四转折》(The Fourth Turning)这本书的话,反倒可能觉得是美国的“定时炸弹”要爆了,虽然这本书的作者用的是另一种比喻。

《第四转折》出版于1997年,两位作者史特劳斯(William Strauss)和豪威(Neil Howe)提出英美历史发展的四季循环论,约80年一个轮回,每个轮回中有春夏秋冬四个转折,或称重生、觉醒、分解和危机(冬季),约涵盖四个世代的人。从中世纪末期(1435年)算起到二战结束共经历六个转折,1946年起进入第七个转折,这个转折现在正进入冬季(即危机阶段)。

2007年,史特劳斯去世。但豪威延续了两人的研究,并在不久前出版了《第四转折来了》(The Fourth Turning Is Here)。美国目前正处在第四转折,这个阶段开始于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其后是2016年特朗普当选总统,2020年冠病突发,伴随着民粹主义情绪日益高涨、政党恶斗、信任缺失、政府失灵等等,都是危机时代的征象。这也难怪有些中国人相信,中国正在崛起,而美国韩子卢正在没落,快没气了。这就是所谓的东升西降说。

但在本书作者看来,这也只是春去秋来,冬去春来的循环而已。既然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现在似乎有越来越多美国人相信四季论的说法,因为当年《第四转折》对这个冬季的“推论”似乎多数都应验了。一些中国人读了这本书,说不准也会觉得美国已成了“定时炸弹”。

那到底谁是“定时炸弹”,看来还没人说得准。从我们局外人的角度看,首先,两国都有各自严重的内部问题亟待解决。这些问题如经济疲弱、高失业率、投资萎靡、种族矛盾、贫富差距、政党恶斗、社会撕裂等等,处理不好都是“定时炸弹”。

其次,到底谁的制度优越,根本不必自吹自擂,或相互诋毁,更无须武力相向,或硬要改变别人的制度。因为,制度优越与否,最终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在时间还没做出裁决之前,双方应该做的,不是进行必然要两败俱伤的龙争虎斗,或是制造更多杀伤力更大的武器,而是集中精神搞好各自的内政,设法解决本身面对的复杂多端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把宝贵的资源用在改善人民的生活上。

其三,如果美中不顾一切,继续恶斗,像寓言中的韩子卢和东郭逡那样绕山追逐,最后必然两败俱伤。但寓言中有农夫捡到两个死货,犹如另一个寓言所说的渔翁得利,现实中的世界却没有一个这样的农夫和渔翁。两败俱伤的美国和中国,也将是整个世界秩序和经济蒙受其害。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