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香港政府以“开心香港”为名举办一连串活动,尝试在疫后恢复社会气氛和活力。讽刺的是,一连串不幸事件和数据,恰恰反映出社会气氛低落,市民精神健康不佳,香港未必开心得起来。

最轰动的事件,要算是6月一名精神病汉在香港荷里活广场随机斩人,造成两名无辜路人身亡,整个香港人心惶惶。港府尝试亡羊补牢,承诺扩大精神健康服务支援,加派人手和扩大对社工的培训。但却引来一些质疑,尤其精神健康服务人手紧张,短期内似难大幅增加。

港人精神健康低落岂止单一事件呈现。2022年“全港精神健康指数”,港人平均分仅47.62分,连续五年低于52分的合格水平。放诸海外,香港各项相关指标在邻近地区中垫底,快乐指数以10分为满分,香港仅得5.6分,区内包尾;信诺“360°全球健康指数”,香港的身心健康指数56.1分,低于亚太地区平均的63.6分。撒马利亚会的研究,亦指去年香港有逾1080宗自杀死亡个案,每10万人有约14人轻生,人数与比率均创2007年以来新高,自杀情况不容忽视。

随机斩人、精神健康指数低落、自杀数字上升,到底香港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发达地区总有些通病,如竞争激烈、生活节奏急促等,均会影响居民精神健康。然而,香港落后于邻近发达国家及地区,反映问题并非仅仅出自这些“发达病”,而是有其他地区所没有的不足。一方面可能是社会气氛仍未能从纷争中复原,另一方面,香港的精神健康政策亦有明显的缺陷。

英国、澳大利亚等地目前对精神健康支援采“分层护理模式”,即把相关服务当成一座金字塔,从底部的普罗大众,到轻度及中度的精神困扰,再到金字塔顶端的严重精神问题,从轻到重提供相应的预防措施和支援。换句话说,精神健康服务不止是针对精神病患者,而是从全民的层面制定措施,以便及早察觉和适时介入,避免因为缺乏支援而使问题被忽略乃至恶化。

尽管香港一直有声音倡议,跟从上述模式制定精神健康政策,却被认定为难以实现,人手和服务容量不足是主要原因。香港提供精神健康服务侧重于精神科医生、临床心理学家和社工,但前两者执业人数少,且培训需时,难以短时间内增加数量。社工数量尽管较前两者多,但亦须要足够培训和实习后方能执业,亦非所有社工受训后都专责处理精神健康工作。

据2017年4月公布的《精神健康检讨报告》,提到香港在第一层和第二层所提供的服务容量和能力有限,无法照顾整体市民的需要,致患者过于依赖第三层服务。但第三层的专业人员亦要兼顾上一层的工作,且数量有限,整体而言限制了处理精神健康个案的能力。

但与其说精神健康服务人手不足,不如说香港政府在人才运用上执着于既定框架,没有充分运用已有人才。其中,辅导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辅导员是临床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以外,专责于心理辅导和介入的一个专业。虽没有诊症资格,但可以为有情绪困扰人士提供支援,防止精神问题恶化。他们的存在能分担顶层压力,提供第一层的预防和教育工作,同时提供第二层的针对性的介入服务。

香港现有至少六家大学开办辅导学士或硕士课程,加上其他专上学院的课程,粗略估算,每年毕业生至少有四五百人之多,无疑是庞大的人力资源。但辅导员在香港没有受广泛承认的专业认证,政府也没有相关就业机会,导致就业市场职位不足,加上工资不高,令不少毕业生对辅导工作却步。

笔者作为辅导硕士毕业生的一员,观察到毕业后想成为全职辅导员的同学并不算多。问及原因,一是难以寻找相关工作,且薪金不足以吸引他们离开原有专业范畴。也有同学选择再读一个社工学位,皆因注册社工比辅导硕士更易寻找辅导工作。受训和实习后,辅导员仍要靠一个社工牌照去证明自己,实在令人唏嘘,亦无疑是一种资源浪费。

钻石山惨剧发生两个多月后,邻近的慈云山慈正村再有谋杀惨案发生。一名六旬男子疑因噪音问题,将楼上一名八旬老妇斩杀后再自杀。老妇的家属表示,凶手生前行为怪异,一口咬定老妇制造噪音,并不断滋扰和跟踪她,甚至发出死亡恐吓。尽管凶手生前没有精神病记录,这些举动令老妇家人怀疑凶手有精神问题。果真如此,这又是一宗因为精神问题没有及早发现和治疗而产生的悲剧。

亚洲各国近年对公众精神健康关注度有所提升,也提出相应支援措施,例如新加坡积极训练家庭医生为患者提供心理支援和服务转介。香港政府若不反思精神健康政策,从服务容量和人手运用等方面改变旧有思维模式,就算有再多投入,无法有效运用,也只会令香港沦为精神健康政策的负面教材。

作者是香港文字工作者,兼职心理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