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关于印度和美国两大民主国家的“共同价值观”的声明，或许听上去鼓舞人心，但它们不构成联盟。印美关系的关键是与中国的实力平衡，以及印度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当印度总理莫迪6月在白宫与美国总统拜登会面时，许多观察家认为，一个不断演化的反华联盟正在形成。但这样的设想却有些过头了。正如印度外长苏杰生所清楚表明的，即便在“亦敌亦友”的多极世界中，仍有可能保持长期的伙伴关系，但建立正式联盟并不在考虑之列。

后殖民时代，印度对联盟关系的不信任由来已久。但它也长期专注于中国，至少从1962年两国爆发喜马拉雅边境战争以来就是如此。在卡特政府期间，我曾被派往印度，鼓励总理莫拉尔吉·德赛（Morarji Desai）支持建立南亚无核武器区，以免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迅速发展的核竞赛失控。当时接待的印度官员告诉我，他们不希望与南亚的巴基斯坦相提并论，而是希望与东亚的中国相比。

2001年九一一恐袭事件发生后，美国和印度在仍与政府保持密切联系的前外交官员间，启动了长达20年的年度“第二轨道”谈话（例如，美国代表就包括基辛格和霍尔布鲁克（Richard Holbrooke）这样的人物）。印度与会者与美国同行一样，都对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卡伊达（Al Qaeda，又称基地组织）和极端主义威胁感到担忧，但他们也明确反对美国将印度和巴基斯坦“视为一体”的倾向。

印度人也对中国感到担忧，但他们希望保持表面上的良好关系，以及进入中国市场的机会。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但其经济增长速度远远快于印度。按市场汇率计算，中国在本世纪之交就占到世界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6%，但印度直到2020年代才达到这一水平。

2000年代，随着中国的经济增长远超印度，参与“第二轨道”会谈的印度人不仅担心中国对巴基斯坦的支持，还担心它在全球范围内日益增长的实力。正如一位印度战略家所说：“我们已经决定，我们对你们（指美国）的厌恶程度要低于对中国的厌恶程度”，这是很久之前的情况，中印2020年在喜马拉雅山边界争议地区爆发小规模冲突，并导致20名印度士兵丧生的事件都还未发生。

此后，印美联盟大大加强。10年前，美国、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的外交官所举行的四方安全对话会议被尽可能淡化；但现在，四方安全对话却得到大力宣传，并提升至政府首脑层级。如今，印度与美国的联合军事演习，比和任何国家举行的都多。

但是，这种现状仍与结盟相去甚远。印度超过半数的武器仍进口自俄罗斯，而且（同中国一道）成为受制裁的俄罗斯石油的主要买家，还经常在联合国投票反对美国。事实上，印度仍拒绝谴责俄罗斯2022年入侵乌克兰，就像它没有谴责苏联1979年入侵阿富汗一样。尽管自诩为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却没有为民主国家乌克兰辩护。它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能继续采购武器和石油，同时避免将俄罗斯进一步推入中国怀抱。

尽管拜登邀请莫迪参加了美国的两届民主峰会，但却不乏西方和印度的批评者谴责莫迪倒向狭隘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不久前，关于两大民主国家的“共同价值观”的声明，或许听上去鼓舞人心，但它们也不构成联盟。印美关系的关键是与中国的实力平衡，以及印度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在这方面，印度的重要性正不断增加。今年早些时候，印度已超越中国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随着印度人口增长到14亿，中国人口则一直在下降，其劳动力也已达到顶峰。此外，印度经济今年有望增长6%，成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这一增速快于中国。如果印度继续以这种速度增长，到本世纪中叶，经济规模可能与欧元区相当。

因为拥有众多人口、核武器、庞大的军队、不断增长的劳动力、强大的精英教育、创业文化，以及与大量有影响力的海外侨民的密切关系，印度将继续成为全球实力平衡的重要因素。但我们不应忘乎所以。仅靠印度无法平衡中国，因为中国在发展方面的领先幅度很大。中国经济规模依然是印度的五倍，而贫困在印度依然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在高达9亿的印度劳动年龄人口中，仅有约半数进入劳动力市场，且超过三分之一的女性是文盲。要想使印度不断增长的人口成为经济资产而非潜在负累，培训就必不可少。中国劳动人口虽已达到顶峰，但平均教育水平较高。

尽管在关键战略领域有选择性地实现贸易脱钩，但印度仍不想放弃进入中国市场的机会。它参与了四方安全对话，但也参与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的定期会议。虽然印度不再将不结盟挂在嘴边，但仍对限制性联盟不感兴趣。均势政治的基本逻辑，决定了印度和美国似乎注定不会结盟，只能建立长期伙伴关系。只要两国仍然担心中国，这一伙伴关系就会持续。

作者Joseph S. Nye, Jr是哈佛大学教授 美国前助理国防部长 新著是《道德重要吗？从罗斯福到特朗普的总统 和外交政策》（Do Morals Matter? Presidents and Foreign Policy from FDR to Trump） 英文原题：India and the Global Balance of Power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