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大国纷纷去风险化的形势下,全球南方正面临难得的发展机遇,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将在很多南方国家重新布局。从南方世界来看,虽然面临天时地利的大好局面,但关键还在于“人和”,才能抓住机遇。大国之间的去风险化政策与它们的南方发展计划,是同时推进的两大战略,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今年以来,欧美领导人纷纷用“去风险”(de-risking)一词取代过去的“脱钩”(decoupling)提法,意指和中国的经贸联系由于过于紧密,无法实现完全“脱钩断链”,因此只能出于规避风险考虑,迁出部分产业链并实现贸易投资的多元化。

中国官方虽然明确反对西方“去风险”的概念,但其实出于国家安全和地缘战略等考虑,也将去风险付诸行动,逐步减少对来自西方的投资、技术与市场需求的依赖。在大国间互去风险的形势下,大量来自这些大国的资本、人力和技术支持将流向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惠及广大发展中国家。

分散化是未来趋势

过去20多年,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背景下,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重心加速东移,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在很多产业领域提供零部件、进行组装并出口成品,欧美市场则是消化这些产品的最大需求端,美元和欧元是促成这些交易的最重要货币媒介。

冠病疫情和地缘政治的持续紧张,让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这样的全球经济布局已经难以为继。一方面中国的生产成本不断上升,政府对于环保、安全和企业社会责任的管制和要求,也在不断提升;另一方面俄乌战争和地缘政治紧张,让人们看到在产业领域过分依赖一个国家的风险。俄乌战争的突然爆发,在短期内给在俄罗斯有巨额投资的西方公司带来巨大损失。

从中国来看,过分依赖西方需求的局面也在改变。在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计划以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额节节攀升,而沿线国家大多属于发展中国家。亚细安如今已取代欧美,成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中国与其他金砖组织成员国的贸易与投资也增长很快。俄乌战争导致中国对俄罗斯出口激增,今年前七个月,中国对俄罗斯的出口飙升七成,但中国的整体出口却下降了5%。中国在西方提出“脱钩”概念时就一直在积极去风险化,力图通过提振内需和扩大新兴市场的出口份额,来降低对西方市场的依赖。

南方市场与欧美等发达国家相比,不足之处在于缺乏美元、欧元等硬通货,支付能力有限。中国为此和越来越多的国家达成货币互换协议,允许使用本币交易。但此类交易的增加,有可能削弱中国的美元收入和储备。如果美元霸权地位长时期没有改变,将影响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金融实力。因此,中国在南方市场的拓展,须要和国际金融体系的改革方案相配合,中美之间围绕美元主导地位的博弈,还将持续下去。

从西方和其他大国来讲,也希望加强和南方世界的经贸联系。中国经济和人口增长的放缓,让外界看到中国市场需求是有限的;相比较而言,全球南方的市场容量要大得多。印度的人口规模已经超过中国,而非洲大国尼日利亚的人口,据推测也将在本世纪末超过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南方国家与北方国家相比,人口结构年轻,老龄化不严重,加上充足的阳光和丰富的自然资源,很容易获得发达国家的青睐。

南方世界是否准备好

由此可见,在北方大国纷纷去风险化的形势下,全球南方正面临难得的发展机遇,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将在很多南方国家重新布局。俄乌战争和气候变化等也使得自然资源和农产品价格居高不下,这对资源输出型的发展中国家较为有利。

大国已经纷纷提出自己面对南方世界的战略:中国继续推进一带一路,美国和日本正在实施印太战略,印度自己作为南方世界的重要一员,在主办二十国峰会上,宣布建设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的庞大计划,这一计划得到美国大力支持。虽然大国间的竞争不可避免,但所有这些计划和项目,将在客观上给发展中国家带来大量的投资和工作机会,改善当地的基础设施,促进经济发展。

从南方世界来看,虽然面临天时地利的大好局面,但关键还在于“人和”,才能抓住机遇。

全球南方国家众多,大部分经济发展水平不高,国力较弱,在与大国交往过程中,有时议价能力不足。抱团取暖和增强自身治理能力建设,是这些国家对外交往的必修课;利用区域性国家组织的平台来参与大国计划,有助于发展中国家取得更有利的国际地位。在这方面,亚细安、非洲联盟、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等地区组织,是成功的样板,并将在未来继续发挥团结和协调成员国立场的作用。非洲联盟近期已成为二十国集团的正式成员,这凸显了非洲大陆在全球经济版图中的重要性。未来亚细安也有望效仿非盟加入二十国集团,增强东南亚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话语权。

大国之间的去风险化政策与它们的南方发展计划,是同时推进的两大战略,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换句话说,经济全球化并没有终结,而是将使全球更广阔的区域和更多人口受益。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副所长、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