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达:东亚结盟对峙2.0版的虚实

美日韩三国联盟的安全防御范围,现已大大超出东北亚的局部区域,扩展到印太地区的全局,包括台海安全与南中国海的自由稳定,战略目的可能包括制裁、围堵、协同设防、情报共享等等举措。中俄朝一方在这种格局下,如何动作,不妨拭目以待。

最近朝鲜领导人金正恩自三年来冠病疫情大流行告一段落后,首次走出国门访问了俄罗斯远东地区。早先有报道说,金正恩访俄,是以参加俄方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举行的年度“东方经济论坛”为由,但事实表明并非如此。金正恩此轮访俄,与俄总统普京会面,置自身凋敝的经济和民生于不顾,而是聚焦于俄方的各式武器装备。而且据报道,俄方也破天荒地准备采购朝鲜军备,以接济在乌克兰战场上面临的弹药短缺。

有些国际媒体据此将金正恩访问俄国及与普京会晤,称为“弹尽粮绝之旅”,看来也非全是嘲讽和贬损,而是比较客观地描述了朝俄各自目前所处的状态。从时间顺序上来看,朝鲜俄国双方高层互动,是发生在美国、日本、韩国三方8月下旬在美国举行的戴维营峰会之后。此次戴维营会议,里程碑式地确认了美日韩三国在东亚政治、安全、经济、科技、健康、气候等方面的更紧密合作关系。有看法可能认为,现在金正恩访俄拜会普京,炫耀武力,是对美日韩三国同盟的具体回应,甚至连俄国、中国和朝鲜在东亚的联手轴心也正呼之欲出。

但对国际博弈的微观考察,有时会局限在你一拳我一脚的简单套路之中,难以发见其中的规律和真谛。所以还是要从宏观着眼,纵观过去25年,朝鲜半岛及东北亚安全局势的一个最大变量是什么?因为只有这个最大变量,才应是后来至今的系列地缘局势演变的主要逻辑起点。这个最大变量就是朝鲜在核武器方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于是朝鲜半岛以及东北亚的安全危机,主要就是围绕着朝鲜的核危机。

东北亚安全危机,加上俄罗斯去年公然入侵乌克兰,以及中国大陆对台湾进行“武统”威赫及在南中国海的主权纠纷声浪渐高,目前已延伸扩展到整个东亚和印太地区,也造成目前重新形成的美日韩对峙中俄朝的战略格局。所谓“重新形成”,指的是相对于70多年前朝鲜战争所造成的双方阵营对峙,历史在绕了一个大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更准确地讲,时代毕竟还是前进了,当今的双方对峙,应该属于2.0版。

相比于1.0版两个阵营近乎各自铁板一块的对峙,2.0版已经不是那样非黑即白,壁垒森严。在美日韩一边,美日两国继续保持现代文明和经济龙头老大的发展地位,韩国在上个世纪后15年,终于摆脱军人独裁统治的桎梏,让国家走上民主自由法治的康庄大道。自那时起,韩国人民的创造力发展如火山喷发,在很短时间内就进入后工业与现代文明国家的先进行列。这与朝鲜方面蜕化成世袭家族独裁统治,整个国家封闭落伍,民不聊生,穷兵黩武,愈发堕落成国际孤儿,形成鲜明尖锐的对比反差。

中国则开启经历了40年的改革开放。现在人们回首过去,应该看得更清楚:改革开放,真正是得益于向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开放,向先进现代文明开放,而非向着俄罗斯、朝鲜或第三世界国家。道理再简单不过,人要向高处走,向先进学习看齐,才能取得进步。有些人可能过于拘泥邓小平当年做出的一番表述,即“跟美国搞好关系的国家,都发展富裕起来了”。实际上关键不在于具体哪一个国家,不是关于美国、英国或法国,而是关于现代先进文明。于是,更全面规律性的表述,应该是:一切追求遂行现代文明价值、秩序和道路的国家,都发展富裕起来了。

俄罗斯也经历了巨大变革,1991年苏联倒台消失,但俄罗斯社会向现代化转型的过程却艰难曲折,障碍重重,终于导致在苏联解体30年后,又走上专制加沙文主义的旧路和弯路。由于去年悍然发动入侵乌克兰的战争,俄罗斯目前处于被文明世界孤立制裁的悲催境地。自今年6月起,乌克兰已向俄罗斯侵略者发起全面反攻。至于未来前景,德国外长贝尔博克最近对美国媒体的公开表述掷地有声:“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只能失败,必须失败。现代文明的主权规则和秩序,绝不容普京及俄罗斯肆意妄为,践踏逆转。”

不难注意到,目前在中俄朝一方,中国是唯一还与美日韩保有正常经贸往来的国家,尽管近年来这些经贸往来也是风波纠纷不断。俄罗斯和朝鲜孤家寡人,饱受制裁,是因为入侵乌克兰和发展核武器。笔者一向以为,中国只要不与美国和西方发生热战,事情总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美国有些战略观察家认为,美国应该加大分化离间中俄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把二者关系愈推愈近,成为一种准军事同盟。有人还举出当年美国总统尼克逊从大局着眼,主动造访北京,毅然突破改善中美关系,最后终于帮助美国在冷战中击败苏联的例子。但必须注意到,时过境迁,今天的形势与当年迥然不同。当年在尼克逊访华和中美关系改善之前,中苏关系就已经处在实际破裂状态,双方甚至还发生了边界局部武装冲突。尼克逊当年向中国挥动橄榄枝的价值,在于确保中国不会重归苏联阵营的同时,还能对美国遏制苏联的整体战略,做出某些策应与配合。

更何况美国如今的战略定位,已经发生将俄国和中国易位,中国成为美国全球主要对手和挑战,俄罗斯则下降为区域威胁的层级;即使俄罗斯发动侵乌战争,也没有改变美国的全球战略判断和定位。于是美国很难再向中国挥动橄榄枝,或希望中国能配合什么,而是敦促中国做到“三个不武”就行了:不武力支援俄罗斯、不武力进攻台湾、不武力解决南中国海争端。

与此同时,美日韩三国联盟的安全防御范围,现已大大超出东北亚的局部区域,扩展到印太地区的全局,包括台海安全与南中国海的自由稳定。日韩两国目前开始对台海与南中国海问题更公开表态和可能介入,也是因为两国都高度依赖波斯湾—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南中国海—台湾海峡—西太平洋这条石油战略运输通道的畅通安全。于是,一旦此战略通道沿途有事,等于两国自己有事。恰如在欧洲方向,乌克兰一旦有事,就是欧盟和北约有事一样。

美日韩同盟的战略目的,应该属于积极的联合防御,其中可能包括制裁、围堵、协同设防、情报共享等等举措。中俄朝一方在这种格局下,如何动作,不妨拭目以待。譬如中国现任国防部长,曾因与俄罗斯做军火交易而遭到美国制裁,现在不等美国取消制裁,中国自己也对国防部长进行了整肃。如果此类吊诡情况对中美对峙竞争的未来大结局,不乏某种投射和隐喻,那将令整个世界拍案惊奇了。

(作者是在美国的国际文化战略研究和咨询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