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张美兰的故事

若从新加坡的经验看,反腐要有成效,除了政治决心,严惩不贷,还须有其他制度上的建设和配套措施,使人不敢贪,不必贪,不想贪。利剑高悬的反贪机制始终不可或缺。反贪和肃贪的政治决心也始终必须坚持。

越南胡志明市人民法院4月11日宣判,67岁的女富商张美兰被控贪污、行贿及违反信用机构贷款规定罪名成立;其中,贪污罪判处死刑,另两项罪状则判坐牢20年,总刑罚为死刑。她的丈夫朱立基和一名侄女分别被判入狱九年和17年。

这起轰动越南的大案,从今年3月5日开审,历时五个星期,堪称越南历来最大的诈骗洗钱案。包括张美兰夫妻在内,全案被告共有86人,分成几组,包括西贡商业银行、中央银行、政府检察总署、国家审计署的原领导干部等。他们面对行贿、滥用职权、违反银行法等控状,刑罚从缓刑三年至终身监禁不等。

在国家银行前干部的被告组中,杜氏闲(国家银行银行监察机关二号银行监察局局长)因犯下受贿罪被判终身监禁。阮文兴(国家银行银行监察机构代副监察长)因犯下“滥用职权罪”,被判有期徒刑11年。其他被告人被判缓刑三年至七年监禁。

这是一起很明显的官商勾结罪案。张美兰(Truong My Lan)号称越南女首富,丈夫是香港商人。据报道,她出生于西贡(现称胡志明市)一个中越家庭,祖籍广东省汕头市,是越南第四代华人。她最初是一名市场摊贩,与母亲一起销售化妆品。1986年越南实行经济改革后,她开始涉足房地产,并在1992年成立了万盛发集团(Van Thinh Phat)担任董事长。另有报道称,张美兰不仅是个成功企业家,也乐善好施,在冠病疫情期间,更是大手笔捐助政府,施医赠药。

2011年,张美兰已成为胡志明市的知名商界人物,她获准安排将三家规模较小、现金短缺的银行合并为一家更大的实体,即西贡商业银行。越南法律禁止任何个人持有任何银行超过5%的股份。但检察官称,张美兰通过数百家空壳公司和代理人,实际上拥有银行90%以上的股份。她被控利用这项权力任命自己的经理,然后命令他们批准向她控制的空壳公司网络提供数百笔贷款,占该银行贷款总量的93%。

根据控状,张美兰在2018年2月至2022年10月期间,累计侵吞西贡商业银行304万亿越南盾(约162亿新元)。这一数额已超过越南大多数商业银行的市值,且相等于越南2022年国内生产总值近3%。控方指出,这起诈骗案造成的实际损失总额,目前高达270亿美元(约365亿新元)。

西方媒体一般解读,此案是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领导的“烈火熔炉”反腐运动中,迄今为止最引人注目的一章。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说,阮富仲是一位深谙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保守意识形态者。他认为,对于失控的腐败所引发的民怨,会对共产党的权力垄断构成根本威胁。因此,当年在成功且轻松打赢亲商界的总理并保住党内最高职位后,他在2016年开启了这场反腐行动。这场运动已经迫使两位国家主席和两位副总理辞职,并使数百名官员受到惩处或入狱。

越南反腐是继中国的反腐行动展开的,两者都是共产主义国家,也先后实行改革开放,接纳了市场经济,经济相继蓬勃发展,但法制和监管机制却没有跟上,于是腐败也由此逐渐滋长,到了被视为不及时整治就可能亡党亡国的地步。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洪源远形容这是中国“镀金时代”的现象,习近平于2012年当选国家主席,正是中国的“镀金时代”。

“镀金时代”指的是大约在1870年至1900年的美国。洪源远这么说:一个新的超级富豪阶层就从一个有数百万农民工,为了微薄收入在工厂里辛勤工作的社会中崛起。贿赂成为影响政治的一种最常见模式。机会主义者肆无忌惮地投机土地和房地产。由于地方政府通过借贷来资助铁路和其他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建设,金融风险不断增加。快速工业化和经济增长的表象之下,许多问题正在恶化。美国民众对镀金时代的强烈不满,引发了广泛的经济和社会改革,开创了进步时代(约1890年代至1920年代)。

如此说来,紧跟中国改革步伐的越南,是否也可说是进入它的“镀金时代”?无论如何,张美兰是这么一个时代的产物。和中国的情况一样,她和多数越南富人都是通过发展和投机房地产来赚钱的。越南土地和中国一样都是国有的,要获得土地开发房地产,通常依赖于与政府官员的个人关系,官商勾结和贪腐之风也因此开始蔓延,像癌症一样侵蚀各个器官。张美兰主要就是靠房地产起家的,至于她后期为何涉足银行业则不很清楚。这似乎不是她熟悉的行业,因为她在庭上供证时,曾表示悔恨自己踏入一个不熟悉的行业。

在反腐问题上,中国和越南可说是一对难兄难弟。没有人会料到,在共产党治下,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贪腐问题。但它们的经验也说明一个道理,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革命和治国是两回事,何况又是用上了资本主义这个原本是被批判的敌人。

其次,搞革命的一代共产党人,有理想和热忱,为国家和人民献身。但后来者没经过革命的洗礼,眼看治下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一个接一个发达暴富,自己兢兢业业为民服务而工资菲薄,很容易就经受不起金钱的诱惑。有的于是大胆下海,有的理想破灭,贪念顿生,于是权力寻租。法制不全,官商搭上关系,也让贪腐有了更容易滋长和扩散的机会。

贪,说到底是个人性的弱点。因此,佛说贪嗔痴是三毒。中国反腐风暴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久,史无前例,至今已过10年,越南紧跟后头,也已历时八年。这两场反腐大戏会有怎样的结果,没人知道。

若从新加坡的经验看,反腐要有成效,除了政治决心,严惩不贷,还须有其他制度上的建设和配套措施。铁腕整肃使人不敢贪;给公务员符合市场水平的薪资,使人不必贪;对贪污的零容忍,使人不想贪。但贪既是人性,就不可能根绝,除非有办法使一个社会的成员都变成圣人或天使。因此,利剑高悬的反贪机制始终不可或缺。反贪和肃贪的政治决心也始终必须坚持。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