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衣服真漂亮！”

2000年，时任新加坡驻华大使陈燮荣穿上由新加坡人经营的北京顺美服装厂量身定制的西装，在一旁的内阁资政李光耀先生看到了，当场发出这样的赞叹。他也希望定制一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光耀先生，正好他与夫人柯玉芝一起访问中国。一通电话过来，我被安排去北京中国大饭店见他。我和李先生的友谊，就从西装开始了。因为家族的纺织生意，我在1994年被派去中国驻守，也开始了北京顺美服装的业务。

中国大饭店坐落在建国门外大街。我从顺义出发，一个小时车程，想到即将见到新加坡前总理，在国外见到自己“娘家人”，那种感觉格外激动！因为要为他量身定制西装，我也带上了设计师和技术团队同行。

我向李先生夫妇介绍了顺美的西装工艺和衬衫面料。李夫人认真挑选了面料，看起来，她比较喜欢粉色。那年李先生已经77岁，如何“打扮”丈夫，夫人自然最有发言权。过后，夫人和蔼地与丈夫解释她的选择。我观察着他俩的互动，心中充满了敬佩。我能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爱和尊重。李先生非常信任太太的眼光，将面料和设计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他深爱的太太。

不久后西装做好了。当我从北京返回新加坡时也带了回来。我打电话给李先生的私人助理，预约时间拜访，我要把他的西装送过去，确保合身。记得那天预约时间是下午6时，我提前半小时到达总统府。

下午5时45分，他的私人助理打来电话，告诉我李先生特意联系他，告知会迟到约10分钟，因为路上堵车，他会在下午6时10分到达。助理通知我的语气，让我印象深刻：像李先生这样有权力、有地位的人，竟然会因为迟到10分钟，而费心让他的助理道歉！这是一种尊重！相比之下，我那些开会迟到的员工，并不会因内疚而给我这样的尊重。

6时10分，李先生夫妇准时到达总统府。他穿上西装，还试穿了衬衫。他对西装的合身、做工和质量都感到满意。他特别钟意的是裤腰上的伸缩设计，可以让他自由地放松或收紧腰部。

李先生试完后，我提议合影留念。他本来已脱下那件试穿的衣服，没想到又转身去穿上和我拍照。我感觉麻烦他了，有些过意不去。刹那间，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无比高大，这是尺子无法丈量的。

不久后，我又接到很多李先生的订单。他不光给自己，也给两个儿子分别订制了中式服装。有的时候，他也会要求在他的衣服上做些修补，或者绣上名字，以免弄丢。

每次我都把他的服装送去办公室。在频繁出入总统府后，我被称为“来自中国的裁缝”。或许是因为我每次都从北京过来，而这些服装又都是在“中国制造”吧！

我很高兴，也很自豪，有机会与新加坡建国总理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政治领袖之一，他将新加坡从第三世界国家成功转变为先进发达的国家，让新加坡赢得世界的尊敬，成为一个繁荣的现代城邦。

在谈话时，李先生会关心地问起我在中国的经历。当他因我在中国这样充满挑战的市场里经营企业取得成功，而称赞我的勇气和决心时，我感到受宠若惊。他多次提到中国，希望新加坡人能更多地了解中国。

李先生的学习精神令我敬佩。有一次我拜访他时，得知他正在上华文课。他向我介绍了他的华文老师，那是一位来自中国江苏的年轻女士。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难以忘怀。有一个晚上，我和家人正在吃晚饭，突然接到助理电话，说李先生要见我。当时我大女儿月香怀孕六个月，大腹便便地开车送我到总统府，当我把月香介绍给李先生时，看到女儿怀孕，李先生问：“这是不是第一胎？”女儿回答说“是”。然后，他风趣地说道：“赶紧生到第三胎，我要亲自奖励你！”

听到这话，我心里顿时燃起一丝温暖，不是因为奖励，而是他已无须再为新加坡操劳，但仍非常关心低出生率，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国家和人民。

2002年，在陈燮荣大使的鼓励和支持下，中国新加坡商会（SingCham）在北京成立，我是创始成员之一，并当选为会长，这一做就是17年。在这期间，新加坡和中国的往来互动日益频繁紧密，友谊不断加深。我在中国稳健发展，带领团队多达3000人，把顺美服装发展成北京驰名商标。

2010年5月，我邀请李先生来北京支持中国新加坡商会主办的活动。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5月16日，中国新加坡商会在北京举办“中国新加坡商会连线——内阁资政李光耀招待会”，商会会员特地从新加坡以及中国各地飞来，就是为了与李先生见面并向他问好。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此后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与他进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当然，这对商会是莫大的鼓励，实现促进新中企业经贸发展的使命。我感到无比荣幸、自豪和兴奋。

后来，我仍有机会见到李先生。随着岁月流逝，我每次看望他时，发现随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愈发分明。特别是在2010年10月夫人去世后，他脸上的光彩不再明显，体重也在减轻。

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他抱怨说：“他们不让我吃喜欢的食物。”听到他这样说，看到他日渐苍老的面容，我又无能为力，心里很难过。

尽管李光耀先生已离我们而去，但他给我们和子孙后代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在他领导下，新加坡以高效廉洁的政府、严格法律治理闻名于世。他始终强调社会稳定、种族和谐、宗教包容，以及创建多元种族和多元文化社会的重要性。

我永远记得，他经常穿的那件红黑中式上衣，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我为他设计制作的那件“双面”中式丝绸夹克，那曾是——现在仍然是——我一生的骄傲！

他签名送给我的书籍，我都珍藏着；我也收藏了几乎所有与李先生有关的书。今年是他老人家的百年诞辰，他的智慧与领导力将永远铭刻在历史与人民的心中。

作者是新加坡中国商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