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前总统巴切莱特于2010年1月11日揭幕的“记忆与人权博物馆”,不仅是纪念智利建国200周年庆典的一部分,更可算是智利转型正义最具体的建筑物。但其中最吸睛的是,参观者可透过座机电话,收听基辛格涉入政变的关键录音。此一设计充分显示,影响智利转型正义的关键国际因素是美国。

美国史上唯一同时身兼国务卿及白宫国家安全顾问要职的基辛格在康乃狄克州自宅辞世,享嵩寿100岁。《纽约时报》在褒贬兼顾的讣文中提到“他是尼克逊政府推翻智利社会主义者、民选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的主谋”。

基辛格于尼克逊和福特两任政府期间任国务卿,之前在担任国家安全顾问时,因担心智利阿连德左派政府会继古巴之后,成为美国后院中社会主义的另一个温床,故支持皮诺切特的军事政变。1973年皮诺切特政变成功后,美国因其反共立场,始终未对智利内政有所苛求,导致皮诺切特明目张胆地铲除异己。

根据官方统计,皮诺切特统治17年间,遭杀害者超过3000人,包括1976年9月21日在华盛顿以汽车炸弹炸死智利前驻美大使莱特列尔(Orlando Letelier)及其美籍秘书莫菲特(Ronni Moffitt)。然而如果要谈转型正义,该追究的是皮诺切特?还是美国?奥斯卡金奖电影“失踪”由杰克·莱蒙(Jack Lemmon)扮演的那位父亲最后追究的是美国政府的责任。

普遍性管辖权争议

1998年9月,皮诺切特遭英国逮捕后,再度引发各界对美国涉入1973年政变真相的关注。尽管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决定将有关皮诺切特的部分档案解密,以示对智利政府追求历史真相的支持,但中情局基于国家安全理由,不愿将档案完全解密公布。稍后美国虽对阿根廷、乌拉圭等也采取了相同措施,但政学界则认为,如果豁免权轻易地被取消,可能会使其他独裁者或叛乱分子不愿交出权力或停止暴力,而在法律与政治的争辩中,最值得注意的当属基辛格对该案表达的高度关切。

2001年7/8月号的《外交事务》双月刊摘录基辛格所著《美国需要外交政策吗?》(Does America Need A Foreign Policy?)一书部分章节,以“普遍性管辖权的陷阱”(The Pitfalls of Universal Jurisdiction)为题刊出,文章主要说明普遍性管辖的盲点。国际法上所谓“普遍性管辖”(universal jurisdiction)是指某些特定罪行如种族灭绝(genocide),因其在本质上危害到人类社会的利益,因此无论犯罪行为发生于何地,由何国国民所为,各国皆得对此类行为采取管辖权。但基辛格认为,普遍性管辖权一则会使被告面对其不熟悉的司法体系,再则使被告难以取得诉讼所需的证据,故会损及被告在程序上的权利,他特举皮诺切特引渡案说明普遍性管辖权的争议。

基辛格撰文主要是因为英国在处理皮案期间,有人认为如果不是美国的纵容,皮氏不可能犯下如此罪行,因此基辛格亦应接受司法制裁。例如《基辛格的审判》(The Trial of Henry Kissinger)一书作者希钦斯就认为,“以全球的眼光观之,前国务卿基辛格和智利前总统皮诺切特应该等同视之”。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基辛格撰文的目的之一在为自己脱罪。人权观察组织执行长罗斯在同年9/10月号的《外交事务》上,就毫不留情地批评基辛格强词夺理。基辛格认为,普遍性管辖权是一种新概念,罗斯反驳他,早自1970年起,美国法院即已主张对恐怖主义和劫机行为有管辖权,“新”的不是普遍性管辖权,而是执行管辖权的意愿,此其一。基辛格认为,当时尚未运作的国际刑事法庭对战争罪的定义不明,罗斯指出,条约上战争罪的定义和1977年日内瓦公约以及美国军方手册上的定义几乎相同,此其二。基辛格批评,普遍性管辖权将使国际刑事法庭对美国人有管辖权的主张,可能造成缺席审判,罗斯反驳,当年美国缉捕诺瑞加(Manuel A.Noriega)又何曾获得巴拿马的允许,此其三。基辛格建议,罪行是否违反人权,应由联合国安理会认定,罗斯反驳,只要行使“否决权”,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的国民将可自外于普遍性管辖权,此其四。

目的可以使手段合法化吗?

罗斯在文末更直指,基辛格是选择性地引用皮诺切特案攻击普遍性管辖,这可是踩到了基辛格的痛脚。基辛格认为,国际司法侵犯了智利民主政府原谅皮诺切特的决定,罗斯反驳,皮诺切特之所以被原谅,是因其陆军总司令的大权在握,使得智利民主政府没有其他选择,这种强索的“免责权”,有别于民主政治下授予的免责权。

智利前总统巴切莱特于2010年1月11日揭幕的“记忆与人权博物馆”,不仅是纪念智利建国200周年庆典的一部分,更可算是智利转型正义最具体的建筑物。但其中最吸睛的是,参观者可透过座机电话,收听基辛格涉入政变的关键录音。此一设计充分显示,影响智利转型正义的关键国际因素是美国。

基辛格过世次日,哈佛大学名誉教授约瑟夫·奈在《外交事务》题为“评价基辛格”(Judging Henry Kissinger)的文章中问到“目的可以使手段合法化吗”(Did the Ends Justify the Means?)这应该是政学界评价基辛格都无法逃避的大哉问。

作者是智利国家政治及战略研究学院研究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