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在台湾大选之前在《联合早报》发表一篇《中美共管激进台独?》(2023年12月15日言论版)的文章,大选后中美台三方的互动似乎在印证该文的一些想法。选前几天大陆政府中联部长刘建超访美,应该是已经向美方表达了北京对赖清德当选后,可能推动激进台独的担心。美国白宫的国安会在他访美期间,专门举行了一场针对台湾大选的记者会,除了一如既往地重申:美国不支持台独、美国的一个中国政策没变,还加上一句已经多年不提的立场:只要是以和平方式解决,美国对两岸分歧的最终解决不持立场。

过去几年,华盛顿在台湾问题上的作为,让北京越来越担心华盛顿正试图让两岸永久分裂,即反对任何形式的统一。去年11月习近平和拜登在旧金山举行会晤时,曾呼吁美方表态支持两岸的和平统一。现在华盛顿对和平统一不持立场,虽然距离支持和平统一还有距离,但总算是表明不会反对和平统一,所以看起来是向北京发出一个积极的保证(assurance)信号。所以,中美之间在选前针对大选进行的互动是比较积极正面的,营造出共同管理激进台独的气氛。

选后北京对大选结果的反应相对低调,除了因为相信未来的赖政府在立法院会受到很大制衡而减少了担心,可能也是在为美国首先约束赖清德创造更多时间和空间。华盛顿则马上派出非官方代表团访台,除了向赖表示祝贺,估计也再次提醒他不要搞激进台独。拜登在台湾大选后回答记者提问时只重申一句话:我们不支持台独。选后两周,台海基本平静,因为三方都比较克制,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不少人开始相信中美共管台独的时代又到来了。但是我们必须区分“台独”和“激进台独”,因为中美虽然能够在当前形势下共管“激进台独”,但无法共管北京眼中的各种其他“台独”行为。因为华盛顿并不认为这些行为是台独,甚至支持这些在北京看来是台独的行为。例如北京眼中的“文化台独”“柔性台独”“渐进台独”“外交台独”“依美谋独”等,都是北京打击的对象,但也都得到华盛顿的同情甚至支持。尤其是“倚美谋独”,如果没有华盛顿的配合甚至鼓励,台北是不可能“倚美”的。和华盛顿类似,台湾社会对这些北京眼中的“台独”也越来越同情甚至支持,台湾年轻人更觉得这些都是台湾作为一个“国家”的正常渴望和行为,不应该被针对。台湾社会和华盛顿对这些行为的支持,会鼓励赖政府继续推动“台独”,北京和华盛顿在这些台独议题上也就会继续冲突,无法实现共管。

对于哪些行为属于“激进台独”或者“法理台独”,中美台三方已经有明确共识了吗?如果没有,赖政府完全可能把台湾社会和华盛顿都接受的一般“台独”行为,逐渐发展为“激进台独”。或者是虽然没有“激进台独”,但各种形式的、各个领域的台独不断壮大,以至于让北京对和平统一绝望,出现《反分裂国家法》规定的,得以用非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的第三种情况。

民进党在立法院是少数,占多数的反对党就能制衡赖政府不搞激进台独吗?如果看台湾历史,我们会发现并不是这样。陈水扁执政那八年里,民进党在立法院也是少数,但恰恰是他搞激进台独。扁政府在立法院长期受挫,也许是他搞激进台独的动力之一。当扁政府用各种台独策略煽动起社会的反抗意识后,甚至国民党也不得不拿香跟着拜,跟随民进党一起搞激进台独,例如“返联公投”。蔡政府这八年里,民进党是立法院多数,但反而没有搞激进台独。所以,在看似平静的台海形势下,能造成危机的暗流远未消失。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