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曼:该如何看待“洗厕所”的人?

更重要的是,笔者认为,全社会是否能达成共识,为每一位劳动者营造有尊严的环境,让尊重劳动者成为社会风尚和每个人的自觉行动,可以延伸反映出我们整体是个怎样的经济社会。

最近到电影院看了代表日本参与角逐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的《完美的日子》(Perfect Days),仿佛陪着主角逛了一圈分布东京各处的特色公共厕所,且也对清洁工人的日常多了一份理解。

由役所广司饰演的清洁工人平山寡言却也尽责,每天如常开着他装着各式工具的小货车,到不同的公厕进行清扫工作。电影透过平山劳动、回家休息然后再出门劳动的循环,细腻地突显一般工人朴实的日常。

导演温德斯(Wim Wenders)也把专业公厕清洁管理人员很到位地清理免治马桶、抹镜子、换卫生纸、为厕所设备进行常规消毒等细节都拍出来了,并且让人感觉到平山在工作中的自得其乐。这不但让人对清洁工人肃然起敬,也令人意识到日本社会对专业精神抱有的一种充满诗意的重视。

无独有偶,近来新加坡一则有关洗厕所的消息也在网上疯传,还引来海内外媒体报道。新闻主要关乎人们对于洗厕所需不需要专业证书的讨论,似乎与电影里对这个职业的刻画形成了对比。

据了解,这主要因本地政府津贴与支持的技能创前程(SkillsFuture)网站,近期列了几十项厕所清理的专业培训课程,每一项课程学费可高达500至900元不等,其中有些课程扣除政府资助后,学员还需自己支付部分费用。这让不少网民质疑为洗厕所开办课程太荒谬,也表达不解。有网民调侃:“刷马桶为何还要文凭?”“在新加坡,没文凭真的活不下去。”

不过,负责技能创前程的政府机构后来证实,开办洗厕所课程是真的。官方单位解释,洗厕所的基本课程是一项在新技能资格(WSG)认证下的专业培训课程,专为在职和打算加入清洁业的人所设计。通过课程,学员会学到清洁剂的正确使用方式,也会学到安全常规,并且熟悉要如何使用工具,有效完成一天要打理好几间厕所的工作;一系列举措都是为了让新加坡的清洁业专业化,也让清洁工人的工资提高。

不论是新加坡或是日本,社会如今都面临劳动队伍老龄化的新趋势,而清洁工人往往年龄在中年以上或是上了年纪。这份工作也必须逐渐走向机械化,以达成效率。然而,在新加坡,我们虽然原则上理解这个道理,却也还是对“洗厕所”类的工作岗位存在刻板印象。

因此,此次在看了《完美的日子》里役所广司对平山这个角色的演绎后,再思考一般新加坡人如何反射性地低估专业清洁工作的需求,更加愧疚于我们在给予不同产业、不同阶层的劳动者职业尊严方面,远远做得不足。更重要的是,笔者认为,全社会是否能达成共识,为每一位劳动者营造有尊严的环境,让尊重劳动者成为社会风尚和每个人的自觉行动,可以延伸反映出我们整体是个怎样的经济社会。

此外,《完美的日子》除了拍主角洗厕所之外,它更大的背景还有日本东京发达资本主义时代、高速社会的氛围。在电影中,平山被塑造成一个不愿盲目跟着时代快速步伐,甚至有些与社会脱节的人。清晨,他的车子里荡起一把沉厚哀伤的歌声,那是来自旧卡式录音带的音乐;他没有拥抱太多物质,不用新款式的电子产品,不懂网络或社交媒体,他最重要的生活主张是重视每个当下。

然而,尽管平山有这些坚持,电影透过剧情发展,也强调了社会改变洪流的不可抵挡,由此抛出一个重要的命题:我们为改变和未来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经济增长被视为王道的日本,近年来,资本主义以外的经济理论不断浮现,为的是要探讨日本这个富裕国家的经济,是否还应继续无限扩张,或是应该“去增长”,以实现更平等的社会,以及更好地利用有限资源。《完美的日子》将工人的价值实践与经济发展摆在一起看,也微妙地体现出个人与经济社会之间的互动:很多时候,一个国家的经济如何运转,与每个人赋予其他人的价值也是息息相关的。

增长空间是否有可能会耗尽?增长能否带动社会变好,让所有人实践个人价值?新加坡一向主张国家的经济政策要取得成功,必须配合大规模社会政策一起推行,以系统化的方式培养人力资源。但较可惜的是,我们或许在这方面的讨论并不深入,一般人民也期盼政府主导规划,而鲜少参与这类想象。如今来到领导交棒之际,更期盼社会能更深入地探讨,参与新的经济与社会契约的打造。

作者是区域环保媒体与咨询公司益笔思(Eco-Business)编辑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