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朝俄接近与东北亚安全

10月24日,《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获俄罗斯杜马批准,这被普遍解读为两国建立军事同盟。与此同时,近期韩国国家情报院以及国际媒体不断报道,朝鲜派遣超过1万名士兵进入俄罗斯,预计参加训练后将会投入到俄乌前线。对此韩国反应强烈,韩国外交部召见俄罗斯驻韩大使,抗议朝鲜派兵援俄。此前,朝鲜称以爆破方式完全封闭联通朝韩的公路和铁路区段,韩国军方则在朝鲜炸毁上述工事后开枪警告。在1月15日的最高人民会议上,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建议在宪法中,将韩国定义为“头号敌国”和“永远的主敌”。10月21日,韩国总统尹锡悦与北约秘书长吕特通电话说,将进一步强化韩国—乌克兰—北约安全合作。

国际分析高度关注事件对中国的影响,主要有两种看法:第一是认为朝俄军事接近,将导致中国在朝鲜半岛上“被边缘化论”;第二种则是朝俄结盟会让美日韩走向三边同盟,形成东北亚局势以韩美日三国对朝俄中三国的“新冷战”格局。笔者认为,朝俄接近的确是重大的地缘战略动态,但上述观点高估了对中国的战略压力,以及对东北亚安全的结构性影响。

首先,俄罗斯不是朝鲜半岛最核心的利益攸关方,俄在半岛问题上的影响力,必须通过中俄战略协作和多边对话机制实现。从历史上看,1950年至1953年的朝鲜战争,俄罗斯不是直接参战方,没有参与停战谈判,也不是朝鲜战争停战协议的签字方。朝鲜、中国和美国才是朝鲜战争签字方。这意味着半岛问题上最核心的外部利益攸关方是中国和美国。上世纪90年代,朝鲜半岛问题的四方会谈,参加国是朝鲜、韩国、中国和美国。

21世纪初,中国主导建立六方会谈后,俄罗斯和日本被邀请加入。2018年4月,朝韩领导人板门店峰会后发表的联合声明中也提出,以结束朝鲜战争出发,同意探索朝韩美或者朝韩美中四方会谈,将停战协定转为和平条约,建立长久和稳固的和平机制。俄罗斯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战略利益,除了在东北亚本身外,更有对于欧洲安全的考量。俄罗斯的战略重心始终在欧洲,但欧亚安全问题又相互影响。

在乌克兰问题上,俄罗斯认为,冷战后欧洲安全架构的严重失衡,造成安全危机和冲突。因此,在东北亚地区建构均衡、包容和可持续的安全架构的努力,将有利于强化俄罗斯在欧洲安全上的主张。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朝鲜当天,在《劳动新闻》上发表的文章中,清晰表明要在“欧亚地区建设相互平等和不可分割的安全架构”。

俄罗斯积极支持中国在半岛问题上的主张和提议。例如,2017年7月4日,中俄两国外长在莫斯科发表关于朝鲜半岛的联合声明,双方以中方关于朝鲜暂停核导活动,和美韩暂停大规模联合军演“双暂停”倡议、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和平机制“双轨并行”思路,以及俄方解决朝鲜半岛问题分步走设想为基础,提出共同倡议。今年5月普京访华,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再次呼吁国际社会支持中俄的共同倡议。

此次朝俄新条约第四条规定,“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的法律,立即提供军事和其他援助”,而1961年朝俄同盟条约则没有前提条件,因此还不能将其看成完全的军事同盟。

第二,东北亚安全架构的未来,将在朝韩以“两国方式”和平共处,而非“统一”的基础上重建。朝鲜将韩国定义为头号敌国等言行,看上去相当激烈,甚至有人认为很不理性,然而回顾历史,实际上是美韩保守派在冷战后一直将朝鲜定义为头号敌人。上世纪90年代,美国和韩国保守派以冷战胜利者自居。朝核危机爆发后,美韩对朝鲜的基本政策,起点是“朝鲜崩溃论”与“和平民主论”,主要手段是军事威慑让朝鲜放弃核武器导弹计划,在人权民主问题上施压来改变政权,这本质上是要朝鲜在放弃防卫手段的情况下,推进政权更迭。在美韩看来,冷战后朝鲜失去中俄援助,崩溃仅为时间问题,或者至少将会以西德合并东德方式演进,核问题会在朝鲜崩溃和韩国并吞朝鲜的统一进程中迎刃而解。美韩保守派因而在核问题上缺乏真正对话的动力。

如果说“朝鲜崩溃论”是美韩以自己的希望来代替现实,“东德模式论”则使用不合适的类比。东德和西德在冷战中尽管关系紧张,但仍然有不少经济社会交往,这在朝韩之间没有发生过。朝鲜在冷战后仍然长期游离于国际经济体系之外,对外贸易占经济比重相当低,抗压能力强大。尽管特朗普时代出现朝美关系的改善,但并不持续。随着拜登执政和韩国的保守派再次掌权,军事威慑升级,经济制裁加码,意识形态攻击加剧。但历史已经证明,以朝鲜崩溃作为政策起点来设想东北亚安全的未来,不会成功。

朝鲜在冷战后,本质上走了不融入全球化和地区化的发展道路,这个方向短期内不会改变。因为这种国家方向性改变需要两个基本条件:第一是朝鲜领导层对于开放感到安心,然而朝韩间的经济差距,特别是美国和韩国保守层的敌意导致不可能实现;第二是美国和盟友经济制裁不会停止,朝鲜也不会弃核。但随着对抗性共处的消耗战持续,美日韩最终将不得不接受“孤立的朝鲜”继续生存的现实。东北亚安全架构也将在朝韩找到和平共处方式的基础上重建。这是一个漫长而且风险很大的过程,如何实现可控的紧张状态的转型,需要各方的智慧。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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