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加州野火中的意识形态与自由

在被异化的平权运动中,美国文化对理性产生教条主义幻觉,荒唐地认为存在绝对的平等。这种对理性教条的追求,其实是拒绝承认人类社会的不完美,认为人有创造完美乌托邦的能力。

最近美国南加州的山林大火,在恶劣天气助燃下造成灾难性破坏,尤其是烧毁不少好莱坞明星的豪宅,很是吸引眼球。在美国社会各方追责的闹剧中,洛杉矶市政府和消防局陷入舆论漩涡中心。在大量的失职指控中,消防局的DEI部门(多样性、公平、包容性,主要指推动女性和性别多元群体加入消防队伍)主管拉尔森(Christine Larson)的不负责任言论,尤其令人错愕。当被质疑女性消防员是否能背起火灾中的男性伤者时,她的回答是:“如果(火灾受害者)需要我背的话,那他应该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增加女性消防员占比,是前任洛杉矶市长加塞蒂(Eric Garcetti)的政治噱头,他承诺要将女性消防员增加到5%。这个目标当然没有实现,只是,增加女性消防员对于火灾灾情的意义何在?为什么不去争取增加加州男性护士的占比呢?如果说DEI运动和已经持续多年的LGBT运动(性别认同、跨性别问题)一样,开始时只是正常平权运动的一部分,现在二者已经被异化成政治工具。

为什么DEI和LGBT运动中这些非理性、反常识的意识形态,会在美国发展成重要的政治力量?一个诞生于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曾经被社会学大师韦伯赞叹的新大陆,是怎么沦落成今天这个反理性、被平权意识形态统治的“极端”自由主义家园的?

英国当代文化评论家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曾经在《自由源于必然》(Freedom By Necessity)一文中嘲讽,今天的美国文化是一种“积极文化”:对于任何事情都必须保持成功的激情、只要努力就能获得成功、每个人都能实现美国梦。这种非理性的乐观自由主义,深深烙印在美国社会的意识形态中。卡林(George Carlin,美国脱口秀艺术家)在舞台表演和访谈中称之为社会幻觉(social fiction)。一方面,美国社会是个实验场,所有新思潮、新设计、新技术,都可以在美国进行试验;另一方面,由于以往的某些成功范式,尤其是商业和大众文化上的成功,美国甚至整个地球村都形成一个刻板印象,即在美国实践这些新事物是理所应当的,却忽视其中可能存在的非理性因素,以及可能隐藏的排他性政治企图。

意识形态来自政治权力和社会幻觉的结合,而社会幻觉来自传统和习惯。社会传统也不是都理性的,相反,更多是非理性的习惯或惯例。借助电视、互联网获得巨大商业成功的好莱坞文化,塑造当代美国社会的思维习惯,也高度影响其他国家的社会大众文化。好莱坞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积极”文化价值观,以及对社会矛盾过度简化的描写,深刻影响今天的世界。看看位于中国上海、人头攒动的迪士尼乐园,就能略知一二。在17、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中,人们所普遍关注的宗教与人、艺术与科学、经验与理性这类深刻话题,则被掩埋在如今肤浅的大众“积极”文化之下。

伊格尔顿从宗教角度指出,美国积极文化的一个隐含企图,就是妄想寻求上帝之外的一个独立自我。在政治上,体现在里根主义(Reaganism)对自由市场的无限追求。在被异化的平权运动中,美国文化对理性产生教条主义幻觉,荒唐地认为存在绝对的平等,比如将“性别平等”演绎成今天的变性人可以任性去使用任何性别的公共卫生间。这种对理性教条的追求,其实是拒绝承认人类社会的不完美,认为人有创造完美乌托邦的能力。

忽视人的局限自欺欺人

法国作家、哲学家加缪(Albert Camus)在寓言《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讲述被众神诅咒的西西弗斯须要从山底推一块巨石到山顶,但是到达山顶后,巨石自动滚回山底,周而复始。这是对人类无法回避的、有缺憾的、“无意义”的生存状态的一种生动描绘。这在今天的美国社会是不可想象的,人们认为通过自己发明工具,可以达到任何目标。西西弗斯寓言正是提醒我们,人的意志是有局限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和米塞斯《经济学原理》,分别从哲学、经济学角度,对这个命题进行不厌其烦的世俗化阐述。

美国社会通过在各个领域鼓励Push the Envelope(挑战极限),获得科技、商业和大众文化上的成功,但却有意无意忽视人的局限,甚至自欺欺人,掉入权力和金钱的温柔乡。尼采1882年提出命题“上帝已死”,今天依然成立。美国社会的权力集团,为了获得选票,维护小团体的权势,鼓动和欺骗大众,促成“超我”在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中生长。掌权者则以“超我”们的同志自居,攫取自己所需的选票。2021年1月6日特朗普煽动支持者袭击国会山;2024年总统候选人之一的哈里斯对LGBT群体的支持(她最终赢得86%LGBT选票),都是如此。

意识形态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思维习惯,往往是以暴力为后盾。凡是反对甚至质疑意识形态的人,都会失去在社会中发声的权利,在意识形态发起者的暗中策划下,甚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处安身。2023年美东常春藤名校的几位校长,被冠以莫须有的“反犹”意识形态而被迫辞职,也是一个例子。尽管这几位校长更像是在维护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希望能鼓励理性的讨论,保护公众言论自由的权利。

美国DEI运动、LGBT运动、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已经异化成意识形态下的各种不负责任、荒唐的行为艺术。与中国1960年代文革时期的“又红又专”“造反有理”,没有本质区别。倡导者以意识形态掩盖对绝对权力或者经济利益的贪婪,旁观者被花里胡哨的噱头所迷惑,少数看穿荒诞性的人,则成为第一批受害者。旁观者最终也会被迫卷入漩涡,成为下一批受害者。

人是“历史性动物”(伊格尔顿),而非自然性动物。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生动而精确地描述一个社会中长期形成的习惯,是如何在思想激烈碰撞的危机时刻,像幽灵一样跳出来,给人的心灵以强大支持(或说支配)。意识形态的生命力,来自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沉渣。我们始终处在意识形态的牢笼中。

耶鲁大学编辑对伊格尔顿的评价发人深省:作为当代文化评论家、思想家,伊格尔顿总是不断结合新的经验,重新检验自己过去的观点。这种自我反思、对旧的观点进行新的批判,是我们这个被肤浅的大众文化侵蚀的后全球化时代所稀缺的。不断打破固有的意识形态牢笼,才是获取自由的途径。就像好莱坞影帝麦康纳在自传《绿灯》(Greenlights)中所说:为了向前走,有时候你须要先倒退,不是说去怀旧或者胡思乱想,而是去思考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经历过哪些、是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

(作者是北京金融数据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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