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稿:跌势难逆  中国股市何时繁花似锦?

中国股市的3000点保卫战,从2023年一路打到了2024年。开年第一周,A股迎来的不是开门红,而是“开门绿”。中国股市新年里能否逆转跌势?官方救市措施还有多大发力空间?哪些板块更有潜力?

“想从股票上赚钱,先要学会输。”

时下热播电视剧《繁花》里的台词,成了中国股民在2024年开市第一天的自我安慰。

这一天,上海证券综合指数没能延续去年最后一周的涨势,而是从2974.93点回落至2962.28点,离3000点大关又远了一步。

“A股”词条再度冲上微博热搜榜。有网民自嘲:“2024年第一天还想着赚钱,第二天就只想着回本了。” 也有人指出,A股过去三轮大牛市,都始于“开门绿”;照这个逻辑,今年一定会“脱熊入牛”。

波折不断的中国股市,会在股民期待中迎来新年新气象;还是会延续去年的颓势,再探新低?

2023年初,投资者对中国股市信心满满,期待在解除疫情防控、重开国门的这一年,股市会和经济一样迎来报复性反弹。

他们没有想到,到了年底,中国股市竟成为亚太地区表现最差的市场。A股三大指数全面滑落,跌幅超过11%的沪深300指数,已是连续第三年走低;香港恒生指数更录得近14%跌幅。

这一年的股市走势,和中国经济动态大致吻合。以上证指数为例,上半年经济快速复苏、乐观预期带动外资大量涌入,股市随之上扬,上证指数在4月和5月两度上探3400点。到了下半年,中国通缩风险上升,楼市行情走弱,地方债务高企、人民币贬值加剧……多重压力之下,上证指数震荡下行,在10月跌破3000点,12月底更一度跌破2900点。

外部环境对中国股市不友好

与此同时,外部环境对中国股市也不友好。美国联邦储备局升息步伐加快,吸引资金从新兴市场回流美国,令A股持续承压;中美博弈持续升级,带动外资加速流出。境外投资者买入大陆股票的“北向资金”,在2023年累计净买入437亿元(人民币,下同,82.8亿新元),为深港通开通七年以来的新低。

乐观分析认为,当前中国股市已经筑底,是趁低吸纳的好时机。景顺集团中国内地及香港首席投资官马磊指出,MSCI中国市场指数较MSCI美国市场指数低45%左右。基于市盈率和市净率评估,当前中国股市估值正处于10年来最低水平,投资中国股票的风险回报比具有吸引力。

金融数据公司FactSet数据则显示,恒生指数成份股的平均预期市盈率为八倍,接近至少20年来的最低水平。

彭博社12月底针对417名投资者的调查显示,低估值增加中国市场的吸引力。近三分之一受访者计划未来一年增加对中国股票投资,远高于8月时的19%。

不过,一年前抱着同样想法进场的投资者,尝到的不是甜头而是苦果。和当时相比,今年的中国股市会发生哪些重大改变?

经济和地缘政治因素左右市场

中信建投研报指出,今年至少有两大因素改善,一是随着美联储加息周期逐步结束,全球流动性环境有望改善;二是随着中国宏观政策组合加码,楼市收缩幅度放缓、消费者和企业信心改善。在上述因素加持下,预计A股增量资金前平后高,下半年有望进入牛市。

民生银行宏观团队则认为,去年底发行的万亿特别国债和特殊再融资债券,将进入资金支出使用阶段,有利于整体流动性环境宽松;房地产政策有望继续加码,带动楼市迎来“小阳春”;中美关系预计也随两国元首会晤而逐步回暖,助推中国进出口。今年中国股市有望见底反弹。

和中国机构的普遍乐观相比,国际投行看法分歧较大。高盛预测今年沪深300指数将上涨16%,瑞银预计MSCI中国指数有15%上涨空间,摩根士丹利则谨慎预期,MSCI中国指数仅上升5%,沪深300涨幅为7%。

摩根士丹利分析师认为,中国经济复苏依然缓慢,难以令市场信服,预计未来几个月股市将进一步下跌。盛宝(Saxo)市场策略师黄永辉也指出,中国需要更多时间来重组房地产行业和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包括香港在内的中国股市预计在2024年触底。

经济前景仍不明朗,地缘政治不确定因素也并未消退。投资研究及基金评级机构晨星(Morningstar)亚洲股票研究总监陈丽子向《联合早报》分析,以哈冲突升级可能导致燃油价格上升,冲击全球经济增长;美国大选前的政治博弈可能催生更多针对中国的政策,令地缘政治风险持续高企。

新加坡银行(Bank of Singapore)首席投资策略师李依莱受访时则说,中国去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可能达到5.4%,但市场信心持续低迷,尤其是在楼市依然疲弱、出口可能因全球经济放缓而受阻之际。“我们预测今年中国GDP增速将放缓至5%,官方仍需出台更多财政、货币和房地产宽松政策来支撑增长。”

股市情绪直观反映投资者对经济的信心。在中国,这份信心往往和宏观政策高度挂钩。但对于去年官方出台的利好政策,市场却不怎么领情。

去年7月的中共政治局会议后,官方针对楼市、外资和民营经济等领域,密集出台刺激政策。

以股市为例,中国证监会8月推出一揽子措施,包括降低交易印花税、阶段性收紧首次公开售股(IPO)节奏、限制大股东抛售等。但无论是官方表态还是政策出台,激起的股市回弹犹如昙花一现,短期冲高后又迅速回落。

另一方面,政策不确定性正成为投资者日渐担忧的风险。继互联网和教培等行业先后遭遇政策冲击后,两周前发布的网络游戏管理办法草案,又引发游戏板块股价地震。腾讯港股市值一天内蒸发3670亿港元(约622亿新元),网易股价更重挫超过24%。

彭博社12月底针对417名投资者的调查显示,低估值增加中国市场的吸引力。近三分之一受访者计划未来一年增加对中国股票投资,远高于8月时的19%。(合成图 / 李利群)

学者:刺激政策缺乏协调 难形成合力提振市场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受访时指出,过去半年的刺激政策层出不穷,但更多是“缝缝补补、小打小闹”,且政策之间缺乏协调,难以形成合力。“今天放宽限购措施,明天收紧游戏管制,就抵消掉了对市场信心的提振作用。”

他认为,中央政府对经济管控过紧,会导致行业对刺激政策的需求越来越高,抗压性越来越弱。“政策制定者应该适当放权,民营经济焕发出自下而上的活力。”

上月召开的中共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加强财政、货币、就业、产业、区域、科技、环保等政策协调配合,把非经济性政策纳入宏观政策取向一致性评估,强化政策统筹,确保“同向发力、形成合力”。

新年伊始,投资者将目光转向即将召开的全国两会(人大和政协年会),以及迟迟未开的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期待从中寻获经济增长和刺激政策的线索。新加坡华侨银行大中华地区研究主管谢栋铭指出,官方在抗通缩方面的努力,是一个重要观察点。

谢栋铭受访时指出,去年中国实际经济增速并不低,但由于再通胀(reflation)失败,导致名义GDP增幅低于实际GDP增幅,令市场信心受挫。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政策错配,钱到了供给端,却没有到需求端,因而虽然就业改善,但内需并未有效扩大。

“今年政策能否对症下药,带领中国走出通缩阴影,对于整体信心很重要。”

《繁花》的故事始于1992年的上海,那年中国股市迎来史上第一次牛市。电视剧旁白开门见山地说,约100年历史的美国道琼斯指数,当时也不过3300点;刚满一岁的上证指数,已经接近1000点。“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抓住了机会就有可能改变人生。”

32年后的今天,道指已突破3万7000点,上证指数仍在3000点线上挣扎。迈入新一年的中国股市,还在等待一个翻身的机会。

市场今年最大拖累 料仍是房地产

去年持续走低的房地产板块,今年预计仍是中国股市的最大拖累。

数据库万得(Wind)统计显示,去年A股24个行业指数中,有22个行业收跌。表现最好的通信行业涨幅超过23%;美容护理、商贸零售行业指数跌幅超过30%,房地产指数跌幅超过26%。

若算上有多家大陆房企挂牌的港股,房地产板块的颓势更为明显。克而瑞监测数据显示,截至去年12月18日,陆港两地上市的181只房地产股总市值较年初缩水27.75%。恒生中国内地地产指数去年下跌30.9%,是恒指表现最差的行业。在港上市的中国恒大股价去年8月复盘以来重挫86%,碧桂园下跌71%。

尽管去年下半年以来,从中央到地方政府均密集出台楼市提振措施,但楼市买气至今尚未明显提升。高盛、摩根士丹利和瑞银等投行和券商普遍预计,今年房地产业将连续第三年萎缩,录得最长连降纪录。

彭博社引述美国投资研究机构Ned Davis首席经济师格林达尔(Alejandra Grindal)说,房屋是最大的家庭资产、大多数人的财富去向。“如果它没有增长,就会拖累信心。”

科技股备受看好

另一方面,去年同样下跌的科技板块,则是今年多家机构看好的高增长领域。恒生科技指数去年滑落8.8%,在港上市的阿里巴巴股价全年跌幅超过12%,腾讯股价也下挫近7.5%。

瑞银在2024年策略报告中指出,互联网是它今年最看好的板块: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与美国同业公司对比)来看,目前中国互联网公司估值都处于相对较低水平。摩根士丹利指出,受益于降本增效、回购等自救措施,互联网行业的业绩弹性显著改善,实际业绩表现已连续三个季度优于市场预期。

新加坡银行(Bank of Singapore)首席投资策略师李依莱预计,今年在岸A股市场将更多受益于宽松政策的支持,其中以科技、通信服务和消费者板块表现最佳。

不过,去年12月底由一纸网游新规草案引发的游戏股地震,再次让投资者意识到,中国民营企业,尤其是互联网这类新兴行业公司面对巨大的政策不确定性风险。与此同时,中美两国在科技领域的对抗加剧,也将令中国科技业者——从半导体到互联网——承受难以忽视的地缘政治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