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花边、透明网纱、丝滑缎面、黑丝带和蝴蝶结……中国江苏省灌云县一家工厂内,缝纫机前的阿姨和大妈熟练地将这些部件排列组合,缝制成一件件撩人的情趣内衣。
这家情趣内衣厂的老板是26岁的陶笑笑。从大学毕业后回乡建厂,到把厂子的年销售额做到5000万元(人民币,下同,917万新元)、管理近300名员工,她只用了不到三年。
记者9月初走访当天,陶笑笑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像刚走出校门不久,说话时却透出超出她年纪的魄力。
陶笑笑说,最初她只抱着做副业的心态,开了一家情趣内衣网店,没想到订单量增长迅速,厂家开始限制她拿货。“人家不让我赚差价了,我就直接自己开干……我在心里暗自发誓,三个月就要超过那个厂。”
于是,陶笑笑拿出大学做微商赚到的20多万元存款,再加上父母的几十万元资金支持,2022年2月将厂子开起来,“没想到不要三个月,不让我拿货的厂已经不如我了”。
不过,要在灌云上千家情趣内衣厂中突出重围,尤其是和许多经营了近20年的老厂竞争,光有魄力是不够的。
在陶笑笑看来,她的优势是了解年轻人的喜好。作为女生,她的选品风格、图片拍摄角度也跟目前行业主流的男性审美不同,让她能在细节上做出差异。
她不忘补充,在疫情期间能把厂子做起来,“跟运气也有很大关系”。
灌云靠情趣内衣脱贫
灌云县地处江苏省东北部,经济发展相对滞后,2006年曾被列入江苏省11个脱贫攻坚重点县之一。在情趣内衣产业的带动下,灌云县2019年脱掉贫困县的帽子,2020年情趣内衣产值就达到25亿元。
时间推回20年,这个传统务农的人口大县,是如何做起情趣内衣的?
当地民间流传的一种说法是,2000年前后南下广东打工的灌云人接触到情趣内衣,并将订单带回县里。媒体常报道的说法则是,这一切都缘起于县里出了一个开网店卖情趣内衣的高中生,人称“情趣内衣小王子”的雷从瑞。
今年33岁的雷从瑞,做情趣内衣已有17年。他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灌云情趣内衣业的从无到有,至今仍让他感到“很魔幻”。
2000年初是中国电商刚兴起的时代,靠开网店一天卖1万单、年入千万的故事,从500多公里以外的杭州传到灌云,刺激第一批灌云人涉足电商,当时还在上高中的雷从瑞便是其中之一。
雷从瑞2006年开设淘宝店,从保健品到避孕套什么都卖。2007年偶然有客户问起情趣内衣,他看到有需求,便也进货来卖。没想到的是,雷从瑞当时从广东批发的情趣内衣很快就全部卖光,一年时间,店铺销售额已达400万元。
2009年高考结束后,雷从瑞决定自己开厂。他找来小姨负责加工,找到面料、招到工人后就开始生产。“其实都是门外汉,反正就觉得这事我们得干。”
不到半年时间,雷从瑞的小厂从七人扩员至30人。听说情趣内衣有市场,他的亲戚、朋友也加入进来,再经相互介绍,越来越多灌云人加入这个行业。到2013年时,灌云的情趣内衣厂已超过100家。
目前,灌云的情趣内衣厂已接近2000家,遍布村镇的小作坊也达上千家。根据多名当地业者的说法,灌云情趣内衣产量占中国总产量的九成、世界总产量的超过一半。
在雷从瑞看来,灌云做到如今的市场规模,一方面是因为坚持做情趣内衣,尤其是在电商发展最快的几年,没有转行去做增长更快的女装,因此早早就建立起灌云的产地优势。
另一方面,市场对情趣内衣的需求也在增加。雷从瑞说,最初做情趣内衣时,中国一年线上总成交量不到10万件,而现在一天就有几万件的需求量。
市场调研公司Mordor Intelligence的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情趣内衣市场规模达219.4亿美元(285.7亿新元),预计2029年将达到303.9亿美元,其中增长最快的是亚太地区。
跨境电商打开海外市场
灌云情趣内衣井喷式增长的2013年,也是中国情趣内衣“9块9包邮”元年。行业进入低价竞争后,一部分灌云厂家开始将目光投向门槛更高、但利润更丰厚的海外市场。
据雷从瑞回忆,2014年他将价格报出来时,国内的客户经常问“能不能再低点”,但跨境客户问的却是:“要不要再加点?会不会你不挣钱?”
灌云的情趣内衣虽然价格优势显著,但要敲开成熟市场的大门,提升品质是必过的一关。
于是,雷从瑞开始投入精力做产品开发,学习打版、研究市场喜好和不同人种的体型、升级专业设备,专门做出一整套海外系列,卖到欧洲、北美、东南亚、中亚,甚至是中东和非洲。
他也转变合作模式,将产品设计交给更熟悉当地市场的品牌和分销商,灌云则作为生产大后方。目前,雷从瑞的午夜魅力制衣厂主要为跨境电商平台希音(Shein)和Temu供货,绝大部分情趣内衣出口海外。
此外,灌云当地政府定期组织的跨境电商采购活动,也为当地中小型业者打开海外市场。浅香阁服装厂老板钱明刚(41岁)告诉本报,通过这一渠道,他厂里目前有20%的货物销往海外。
缺少本土知名情趣内衣品牌
尽管灌云的情趣内衣销往世界各地,但直到今天,灌云仍未出现能与维多利亚的秘密匹敌的品牌。
记者走访时倒是发现,近几年入行的新一代工厂主,不少都有做品牌的想法。
美杜莎情趣内衣厂老板杜伟康(33岁)大学学习服装设计,在广州做了七年女装后,2020年回到灌云开厂。
在他看来,情趣内衣未来在面料、版型上有很大进步空间,甚至除了视觉,还可以调动其他感官。“比如加上紫罗兰的味道,让女生一打开礼盒,就仿佛置身一个秘密花园。”
陶笑笑目前也在做一个全新品牌。她介绍说,“这是整个灌云都没有的一种面料的款式”,光是面料她就研究了三个月。
雷从瑞多年前也投资过品牌,但后来因持续性不好而中止。不过他强调,“做品牌是百分百会继续的事”。
他说,过去两年大众对情趣内衣消费的单价在降低,但总额并未减少。“社会消费正变得更理性,我们要重新看数据,看看怎样的品牌定位和价格是合适的。”
一边避讳一边接纳:情趣小镇的变与不变
情趣内衣20年前初到灌云时,绝大多数灌云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理解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在那个谈性色变的年代,情趣内衣与色情、低俗画上等号,生产情趣内衣被认为是伤风败俗。
不过,记者这次在灌云街头询问路人时发现,如今灌云人对情趣内衣的态度已发生显著变化,知道灌云生产情趣内衣的人,基本都支持当地发展这一产业。
一名73岁的王姓大爷告诉本报,他家附近就有几家情趣内衣作坊,“一年能挣几千万”。另一名宋姓大妈则说,情趣内衣带动当地就业,她身边许多人做情趣内衣,但“外边(国)人用得多,我们国内人用不多”。
在情趣内衣工厂和小作坊里,缝纫机前坐着的也不再只是放下锄头的大妈,而有了更多“80后”宝妈,甚至男性的身影。
经营一家情趣内衣小作坊的吴小文(38岁)告诉记者,宝妈选择这份工作,主要是因为工作时间灵活,不耽误带孩子,也不再需要去外地打工。
这份工作还让一些灌云女性成为家里的挣钱主力。在一家情趣内衣厂工作七年的王婷婷(36岁)受访时说,在灌云情趣内衣厂工作的女性,收入一般都高于男性,每月收入可达几千甚至上万元。
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也让家庭分工悄然改变。王婷婷说,“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基本上老公都把饭做好了,地也拖了”。但她也说:“家里男人地位还是比较高。”
灌云人一边拥抱情趣内衣带来的经济效益,另一边不变的是,人们依旧避讳在公开场合谈论情趣内衣,这座县城也避免在公共场所展示它与情趣内衣的联系。
走在灌云街道上,很难找到一家情趣内衣商店,也看不到任何与情趣内衣相关的图片、标志或广告标语。直到走进县城的小巷道,或拐进村镇小路,情趣内衣厂和小作坊才散布开来。
在远离灌云人日常生活半径的高铁站旁,当地政府与地产开发商合作,修建了一个占地近千亩的“维密小镇”,是灌云的主题服饰产业园。
按照规划设想,这里将聚集大量与情趣内衣相关的活动,从生产、物流、电商,到购物和旅游。专程来灌云订货的批发商,就不用再到乡村和巷道苦苦找寻情趣内衣企业的踪迹,而是一下高铁就直达园区。
不过,记者走访当天,开放小半年的维密小镇略显冷清,许多商户并未开门营业。出了小镇走进高铁站,情趣内衣的痕迹再次消失不见,候车大厅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五个大字:“让世界充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