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几十年,也算得上是个长期的规划,一般民选政府是忧不起的。新加坡政府能作百年之忧,很稀有,主要是执政党从1959年就连续执政至今,一直秉持充满忧患意识的政治传统。这一代治国者能在照顾这代人的福利的同时,也兼顾后代福祉,那绝对是负责任的做法。至于子孙后代能否享受福荫,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忧的是什么?一般人通常是忧子孙后代的前途。比方,现在就有不少人常常表示担忧以后的年轻人买不起房子,因为房价越来越高。但负责任的治国者忧的是国家的前途,这是更大更远之忧。

一般人忧子孙,因此会尽量积蓄,希望身后能留点钱帮他们过上好生活。条件好的人,不只为子孙买车买房子,也让子孙继承自己的遗产。治国者忧国家前途,因此想到做好各种长远的规划,希望国祚永续。

不过,这些现在听起来似乎已是过时之论了。因为,人们的价值观改变了,有些人开始只想过好自己这一生,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只要把他们教育好,能够自立就是了。如果还有点能力,就做做慈善。至于治国者(或者说是政府),环顾全球,现在还有几个在为国为民作长远之忧?

现代国家多数实行民主选举制,总统或政府任期一般四到五年,一上任扑面而来的不是千头万绪的国家问题,而是位子是否能坐得安稳的问题。因此,哪还有心思去忧国家的长远问题呢?所以,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在几乎所有民主选举制的国度,上台的政府几乎天天在忙着为打好下届选战做准备,全是短线操作。

为了取悦选民,必须实行受欢迎的政策,而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花钱买人心。很快的,金山银山便花光了。怎么办?那就借呗,也就是举债,发行国家债券。但债款不只到期要还,还要加上利息。还不了旧债就发新债,如此恶性循环,债台也就越筑越高。这是现在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常态——债务累累,债留子孙。像美国那样,已经积累了33万亿美元的债务,何时还得清?美国人并不担心,因为他们说:我们的债务,你们的问题。我们有美元霸权。

其他的欠债国可就没这个福分了,它们只能向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各大私人银行借钱度日。如果债务到期还不起,也无法像美国那样加印钞票,而必须以实际的国家资产抵债。“债”这个字,应该是当今世界的“世纪之字”了。众多国家的政府,要不是忧任期,就是忧债务,或者是两者同忧。

当然,也有少数例外,新加坡是其中之一。新加坡也有国债,但这些债务有雄厚的国家储备金(包括黄金)作后盾,政府一路来也奉行量入为出的财政政策,尽量通过发展经济,积攒财政盈余。但新加坡政府也有忧,从一开始忧的是国家的生存问题。从1965年至今,这种忧患意识一直存在,也一直在鞭策着我们。当我们辛苦积攒了财富,还清了外债,稳固了经济和国防之后,照理可以比较安下心来过活了,但又出现了新的生存危机。

新加坡会不会“陆沉”?李显龙总理2019年的国庆群众大会演说,确实体现了政府对这个问题的担忧。气候变化和海平面上升,是近年来才逐渐引起世人关注的大课题。像新加坡这类小岛国,想到海水上升一公尺,可能淹没我们的许多低洼地区,难免叫治国者忧心忡忡。一项瑞士的研究也显示,不必等到本世纪末,到2050年时,世界好些城市(包括新加坡)就会面对恶劣天气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影响。于是政府很快成立了新加坡气候研究所,也开始研究如何有效防范海平面上涨等问题。

官方想到了荷兰的经验。这个国家有约27%的土地低于海平面,他们发明了所谓的圩田技术(polder),即在近海筑坝成池,再把池水抽干形成陆地。政府也迅即在德光岛一处海面进行小规模试验,建造圩田,未来可供军事用途。这个经验将会用在未来的东海岸一带。

李总理提出了这样的构想:我们可以在滨海南到樟宜之间的沿海造几个小岛,再用堤坝把它们连接起来,形成一个蓄水池,这不但可以让东海岸沿海一带避免海水上升的威胁,还可以为新加坡多添一个大蓄水池。这就是所谓“长岛”的概念,当时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讨论。

这当然是个大工程。要防止海水上升的威胁,估计在今后100年里,新加坡需要用上1000亿元甚或更多。这可是百年之忧啊!2022年6月6日,市区重建局长期规划检讨展览开幕,“长岛”计划再次进入人们眼帘。在滨海东至樟宜的岸外填海造岛的构想,又向具体化跨近一步。

今年11月28日,国家发展部长李智陞出席一个介绍改善东海岸公园环境的活动致辞时,宣布了关于“长岛”发展计划的最新构想:从滨海堤坝至丹那美拉渡轮码头,填海造岛,估计将填出约800公顷的新土地,面积约等于两个滨海湾。完成后,既可缓解海平面上升对新加坡所带来的威胁,也能打造休闲设施、住宅,以及工业园区等。新岛和东海岸公园之间的水域,则会形成新加坡第18个蓄水池。官方明年将展开约五年的相关技术研究工作,这是一个需要好几十年时间才能完成的工程。

即使是几十年,也算得上是个长期的规划,一般民选政府是忧不起的。新加坡政府能作百年之忧,很稀有,主要是执政党从1959年就连续执政至今,一直秉持充满忧患意识的政治传统,高瞻远瞩,能为新加坡的国家利益做长远打算。

以填海造陆工程为例,这是出于忧土地不足以供长期发展之需,因此几乎是从1965年独立开始就忧到现在,填海工程至今也未曾停止过。另一个主要原因可说是历史的偶然,从社阵抵制1968年大选起,新加坡的反对党便一蹶不振,这给人民行动党政府省去了很多麻烦,赢得大选几乎没有悬念,因而可以集中精神从事国家建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树立卓越政绩,并一直为子孙后代和国家前途打算,充实国库,巩固国防,填海造地等等。

这样的政治好景已经维持了近60年,但未来能延续多久则不可知。因为现在不只地球气候变化,我们的政治气候也正在改变。最近就有人提出这样的讨论课题:100年后新加坡还存在吗?这样的问题看来谁也给不出肯定的答案。地理上,除非陆沉,否则新加坡还是存在的。但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则完全是个未知数。无论如何,这一代治国者能在照顾这代人的福利的同时,也兼顾后代福祉,那绝对是负责任的做法。至于子孙后代能否享受福荫,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