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璋:为城市书写

人们从自己生活的空间来审视城市的脉搏,总会以习惯性的世俗眼光,去看城市的外貌和显见的部分。城市建设是固态的硬件,也是一种集体意识。随着城市的重组,时间的流逝,我们跟城市的关系越来越疏离,以至于记忆渐渐淡化,甚至归零。除了老照片能唤起我们深藏的记忆,便是文字的记载和描述,特别是牵涉到城市人的精神层面的文字叙述。

那种从拥有土地感情到住在“空中楼阁”(向高空发展)的变迁,人们所依恋的昔日情怀,变成一种对城市化的逃离、拒绝,形成一种环境的压抑;加上经济发展使城市空间益加狭窄,人们的精神负荷已远远超越自身所能承载的重量,精神病患者、街头暴力、风化事件、贪污失信、吸毒、为犯罪分子当钱骡等,都说明在城市庞大的楼层阴影下的伤痛。

新加坡是个得天独厚的海港,没有天然灾害,从一个小小渔村发展到今日的国际大都会,这不能不说是现代都市传奇。然而,这传奇并非唾手可得,背后有很多血泪和辛酸。我们的祖先,不管是从哪来的,几乎全是移民,我们的文化是移民文化,甚至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未能形成一个完全独立的富有民族色彩的国家意识的文化。我们的文化建设远远落后于城市建设,那么,我们要书写什么呢?

一座城市的文化,不能脱离既有的历史、时代、民族、地域性的连接。现代城市正是从这些最基础的文化精神,一步一步地迈向现代化,但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牺牲或舍弃来自母体的组织,虽然有关方面正在努力抢救文物——抢救集体记忆。不断扩大绿色地带,取代过去消失了的农村天地,但依然无法解开人们心中的乡村情结。另一方面,吊诡的是,却从各方面销毁文物,这是极端矛盾的心态。可以说,我们正是生存在时代的夹缝中,一方面是怀念和哀悼,一方面是学习遗忘过去;口述历史和收集文物,并不很全面、深刻地涵盖城市的变迁,那仅仅是一种态度,只有文字的沉思、归纳和扩张,才能让我们触摸、审视整座城市的脉搏。

一座城市的诞生,是偶然也是必然。上海世博会的“让城市更美好”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如果我们只看到高楼大厦的崛起,糜烂的霓虹光管,混乱的交通,污染的空气,人们过度追求功利,城市如何美好起来?一座美丽的城市,不仅仅是经济发达的城市,同时也是人文发达的城市。你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不仅得到物质生活上的一切,精神层面的滋润、满足,个人的艺术才华得到充分奖赏和肯定,我们才会有“家”的感觉;万家灯火里,每一盏灯都有故事,都属于城市的故事。

城市是那么庞大,灯火何止万千?我们穿梭在高楼大厦的隙缝,在忙忙碌碌、营营钻钻的蚁群中,我们看到了什么具有时代价值观的东西?哪一盏灯属于你?

我们的书写,其实仅仅触及城市大动脉中的一小截脉管,我们还是无法同城市一齐呼吸。广义来说,大部分城市人的命运是痛苦的、灰色的,只有个人的奋斗和挣扎,也许可以为这座城市留下一点痕迹。我们的历史感越来越薄弱了,甚至不知道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南来的移民,究竟留下什么让后人去追思和学习呢?这方面的书写无异是贫血的,在书写现代城市的同时,何妨回头张望一下,我们的先辈曾经走过的路,没有他们开辟出来的路,就没有今天的辉煌。因此,书写城市,有时会变成一种很沉重的包袱,我们的眼光容易被当前的繁华所迷惑,而城市里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能牵动我们的神经和情弦。

本地作家应有思想魄力书写本城

为城市书写,是一项很不简单的任务。消失了的建筑物,不错,这些“旧址”曾经是年长者喜欢流连的地方,这里也许有他们一段美好的回忆,在让人感动的同时,交集着悄逝的沧桑感。旧建筑的消失,意味着什么呢?我们的城市规划执行者和有关官方,并不以为保留古建筑有什么价值?经济利益强过对历史的尊重。

当我们重新审视它们时,我们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呢?除了惋惜、感叹、遗憾,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历史的缺憾?“为这座城市书写”是很好很及时的概念,至少,在书写过程中,我们会重新发现城市背后的故事。就某个意义上来说,地球村已没有所谓迁徙者和异乡人,全民都是迁徙者和异乡人,也都是原乡者和他乡者,这是非常矛盾但和谐的现象。要成为城市的书写者,毕竟同一般的“移民”不同,我们所看到的城市,不仅仅是城市结构而已,它有更深广的意义。

我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游离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我们不能被“边缘化”,我们必须看到城市的生命魅力和它的梦想(实际上也是我们的梦想)。

写什么,其实是非常关键的,怎样写应该不成问题,而是写什么?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是未来的,城市的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它给我们提供写不尽的生生不息的题材,写什么是要我们去思考和探索的;我们的确在其中,但如何超然?这须要精细的思考。

本地作家,很遗憾,我无法举出本地有哪些作家,正在书写我们这座城市。我们不一定需要一支很庞大的作家队伍,而是,很需要有勇气、思想、智慧、胆识、有魄力的书写我们这座城市的作家,只要一两个就够了。

(作者是本地作家,笔名怀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