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哈尼亚之死所反映的,并不是表面上的以哈敌对关系,而是近年以来鲜为人知的伊中博弈关系,以及未来难以准确预测的俄中印伊四角特殊关系。

正当中国各大官媒为所签署之《关于结束分裂加强巴勒斯坦团结的北京宣言》(2024年7月23日)持续欢呼振奋且引以自豪之际,突发于7月31日的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在德黑兰被炸死一事,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中南海引入至千年循环之历史死胡同中,在短短一周内明确且深刻地意识到,所谓“巴勒斯坦问题”并非看似简单的多边地缘政治风险管控或双边国族建构之历史遗留问题。

三教共存的圣城耶路撒冷乃名副其实的“帝国坟场”,千年错综复杂且触动人心的恩怨情仇,无一例外均汇聚并重叠于此,致使历代亚伯拉罕系宗教领袖与世俗君主,在化解危机时除“锁上加锁”外,别无他选;且告诫后人,圣城归属之事,不容非圣经持有者介入或干涉,否则将会引燃绝不亚于地狱之火的愤怒之焰。

伊朗仍秉持波斯帝国雅利安天下观

伊朗当前虽是政教合一的伊斯兰革命政权,但一直秉持源自波斯帝国的雅利安天下观,与隔海相望的半岛阿拉伯及一山之隔的南亚次大陆印度迥异。这是理解中东与中亚地缘政治的入门钥匙。

实质上,《北京宣言》的签署并未让熟知中东事务的各方力量,感受到中南海国际影响力与日俱增;相反,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中东与东亚板块间的互动与影响,即西亚相关板块各方势力将如何左右中国的未来发展。换言之,中国及所属中原汉地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从未被中东政权如此高度正视过。偏安一隅的东亚古老内循环式“久分必合”传统思维,将不可避免地被西亚当前冲突不断的“久衰必亡”外循环式激进思想所取代,致使中原汉地全盘深陷分别由“罗马—伊朗—图兰”所构成的世界三角博弈当中,难以自拔。

其中,“罗马”是指分别由拉丁天主教第一罗马,与希腊东正教第二罗马(君士坦丁堡),以及由此延伸出的莫斯科罗斯第三罗马,和岛陆一体式新教海权文明体系。与之相比,“伊朗”是指西亚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所属幼发拉底河及底格里斯河)与中亚两河流域(河中所属锡尔河及阿姆河)两大东西核心板块为边界的雅利安世界体系,其西部核心区自北向南,分别连接“罗马”与阿拉比亚,而东部核心区则自北向南分别对接“图兰”(波斯语中对中亚的称呼)和印度斯坦。

不同于“罗马”与“伊朗”,“图兰”西起匈牙利草原,东至满洲平原,全线贯穿欧亚大草原所属的钦察草原、青藏高原及蒙古高原,中心中亚段乃“伊朗”雅利安文明之发源地,因此彼此视之为血浓于水的孪生兄弟,加之长驱直入君士坦丁堡,又自视为“罗马”继承者。

三角平衡绝不容改变

《北京宣言》的实质地缘政治意义,在于其作为第四方势力,借“巴勒斯坦问题”入主并改组中东乃至旧欧亚传统地缘秩序及战略格局。在此过程中,中南海不可避免地严重低估且误判了原有三方传统势力所属之抵御外部冲击与回旋反向逆转的能力和决心,尤其是“伊朗”方面的全盘统一逆向操作,即决不容许第四方自东向西持续挤压其仅存的战略兼生存空间。

反观当前伊朗政局不难看出,凭借伊斯兰革命上台的什叶派毛拉政权,虽仅拥有“伊朗”传统地缘战略板块中的波斯高原,但仍旧延续着古老文明所留之精神遗产及帝国根基。东西两大边缘核心区与帝国外围板块(即图兰)的相继沦陷,最大限度地反向强化了当今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复兴使命感及护国责任感,忧患意识相较于中国,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德黑兰而言,当前伊斯兰革命政权所属“伊朗”势力范围乃历史最弱的时代,东部核心区大片领地已被“图兰”突厥系力量永久兼并,仅剩东南部板块“大塔吉克”地区,尚可与“伊朗”东呼罗珊实现跨越式对接;但与之相邻的印度斯坦系塔利班普什图人则蠢蠢欲动,企图切断两地之间仅剩的地缘政治认同与历史情感纽带。

与之相比,西部核心区大部,也同样被“伊朗”视为南蛮的阿拉伯人所占据,仅剩胡齐斯坦(伊朗西南省份)可供伊朗人支配。

半岛阿拉伯势力持续北上,与区域阿拉伯化进程的加快及巩固,一方面大大压缩了传统三角平衡中“伊朗”所应拥有的西部法统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则将与之接壤的“罗马”南蛮化,直至以色列于1948年宣布独立,物归原主为止。

正因如此,无论是对波斯沙赫(世俗君主)还是阿亚图拉(宗教领袖)而言,希伯来流散时代的结束与回流时代的开始,等同于区域传统三角平衡之“罗马”板块反向开启正统化,同时也是恢复“罗马”与“伊朗”之间正常势力范围分界线的历史机遇——即便是通过极其恶劣的敌对关系,也要加强自身与以色列的战略对接,即凭借以德黑兰为中心的什叶派利益轴心,与不同形式的反中央势力,削弱并针对阿拉伯大一统兼半岛逊尼派本土势力向外持续延伸或扩展。

德黑兰有必要杀鸡儆猴

归根结底,哈尼亚之死所反映的,并不是表面上的以哈敌对关系,而是近年以来鲜为人知的伊中博弈关系,以及未来难以准确预测的俄中印伊四角特殊关系。

在伊朗复兴主义者看来,哈马斯代表团赴华签署《北京宣言》,等同于毫无保留的全面背叛,既是无中生有,又是引狼入室。为此,德黑兰有必要杀鸡儆猴,在扫除一切不利影响的同时,告诫其各地包括也门胡塞和黎巴嫩真主党在内的所有附庸组织,永不得充当里应外合的“汉奸”(意指为汉军汉将指引方向的内奸);也通过既成事实告知世人,哈尼亚如同德意志第三帝国元帅隆美尔般,要为所作所为付出如同叛国欺君般的生命代价,即政变未遂且诱敌深入。

对以色列而言,极端组织哈马斯领袖哈尼亚之死,符合当前国家安全利益,同时也有助于恢复地区稳定,因此无须作出回应或评论。但对德黑兰官方来说,伴随哈马斯内部权力核心的逐步瓦解与外围的歼灭,哈尼亚所属实质利用价值已所剩无几。但将北京势力牵引至“罗马一伊朗一图兰”三角势力核心一事,乃孰可忍孰不可忍的奇耻大辱,必须将其斩尽杀绝,以防后患。

作者Yerkin Nazarbay是哈萨克斯坦欧亚国际关系学者 原文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