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展望马来西亚政坛,头等大事仍然是首相安华领导的昌明政府能否撑到下一届大选,抑或会重蹈希盟覆辙,被一个所谓后门政府所取代。
虽然马国在两年多前就已通过所谓的反跳槽法,意图制止民选国会议员任意变更党籍,造成政治纷乱,但关于民选政府有可能通过非民选方式被推翻的担忧,还是有着结构性的、基本理论上的原因。
马国如其他大多英国前殖民地,在政制上师承西敏寺国会民主体制,即政府必须每时每刻掌握着国会(下议院)过半数议员的支持,方能继续执政;只要失去支持,则必须下台换政府执政,或举行新一届大选。这与许多现代民主国家的政府有着固定任期(如美国总统每一任四年)的体制安排截然不同,也是马国人在经历过去五年换过五届政府的折腾后,对每一届政府能撑多久抱持怀疑的原因。
马国的反跳槽法严格上来说,只是制止议员主动变更党籍而已,并无惩戒个别政党的变节,如整个党从反对党阵营跳槽到执政一方(反之亦然),属下所有议员皆可保留议员身份。当下安华领导的是个联合政府,主要成员党有希盟、国阵以及东马的政党联盟等;在这里面,任何一个或多个成员党对安华不满,或因其他现实政治因素而退出政府,昌明政府就会倒台。五年前希盟被取代的那场喜来登政变,一半因素就是慕尤丁拉着土著团结党跳槽到另一边。前车可鉴,安华不可不察。
当下由阿末扎希领导的巫统,看起来对昌明政府忍让、忠心耿耿,但坦白说,这主要是建立在阿末扎希与安华的个人融洽政治交情上,以及阿末扎希勉强仍然“镇得住”巫统党内山头林立的大小派系的基础上。不过,近日巫统党内也开始传出一些以“促进跨党派马来人大团结以维护一族独尊”为借口的呼声,甚至半公然地,与主导主要反对党国盟的伊斯兰党眉来眼去。如近日巫统看似就要与伊党合办一场呼吁早日释放前首相纳吉的大集会。
同情纳吉身陷牢狱但又身为副首相的阿末扎希,虽然支持集会主题,但也未必希望伊党参与,以免混淆集会焦点,但碍于党内强烈希望有伊党参与的意愿,应该也不好落力阻挠。就在半推半就下,不久前阿末扎希也透露,伊党曾向他伸出橄榄枝,甚至献议组织联合政府由他来当首相。因此,如果他被党内逐渐高涨的亲伊势力“逼上梁山”、率党与伊党结盟,也不是没有可能。果真如此,再下一步,马国政权也得易手。
东马那些政党联盟在跳槽方面也不是省油的灯。近年来,好像颇为敢怒敢言的砂拉越政党联盟,在喜来登政变后是参与国盟联合政府的,在上一届马国大选后,其实也率先支持国盟执政,只是在几天后看到势头不对,才转为支持安华。譬如近月来,它们无休止地与联邦政府对着干,要为砂拉越争取更多利益,如果谈判破裂,国盟又满口答应甜蜜条件,它们是否会再度转而支持国盟呢?砂拉越一转向,在政治版图上极为碎片化的沙巴,应该也会亦步亦趋,到时安华政府就会摇摇欲坠。
此外,安华还要担心他的人民公正党的内部斗争。在治党方面,安华与前首相马哈迪极为相似,即容不下党内二把手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取代领导地位的可能性,而演变成与后者交恶。之前他栽培拉菲兹来取代也是他一手栽培的阿兹敏,出任党内二把手,造成阿兹敏拉着一批为数不少的公正党议员出走,是喜来登政变成功的一部分原因。
即便有如此惨痛的教训,当下安华还是与党内二把手拉菲兹貌合神离。如果安华仍在党内咄咄逼人,则另一轮公正党议员变节潮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这里用变节而非跳槽,是因为如果这些议员真是变更公正党党籍,就会在反跳槽法下丧失议员资格。但他们可在不退党的情况下,宣布不再支持安华任相,实质上也等于跳槽,唯反跳槽法奈何不了这种情况。如果公正党开除他们党籍,他们也可利用反跳槽法里的例外而保有议席。所以,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安华在治党方面可能也要更宽容大量,方能维持政权的暂时稳定。
安华在如此内外交迫,随时众叛亲离、政权岌岌可危的政治困境下,难道甘心坐以待毙吗?当然不是。向来有着政治变色龙“美誉”的安华,当然还是会不动声色地反守为攻。他的政府这两年多来,便主动促使或被动放任马国社会越来越宗教化、保守化的各种措施。这是要争取绿潮支持者,也是要为有一天可能与伊党合作、结盟等铺路。这一招釜底抽薪如果奏效,他的政权不但得以维系,甚至会更为壮大。但就马国的世俗社会传统来说,那就是一首悲歌了。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