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外交中立”是个伪命题

标榜外交中立,反而束缚新加坡作为国际社会积极一员的手脚,“中立”即表示天塌下来也与我们无关,事不关己己莫为。

有一句成语“朝秦暮楚”今天是用来形容花心萝卜的见异思迁。它出自战国时期,原本指小国在秦楚大国之间的求存之道。在那个纷纷扰扰的大时代,战争往往是解决国与国利益冲突的手段,如秦国和楚国的边境是战争前线,那里的老百性苦不堪言,早上秦军来了,人民便挂出秦国国旗,穿上秦人服装;晚上楚军把秦军杀退了,人民又换了楚国国旗,作楚人打扮。

且说新加坡前外交部长杨荣文在他第二本访谈录《凝思集》(焦点出版社不久前出版华文版本)中,通过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叙述了新加坡如何处理新加坡与美国的关系。

1994年,一名18岁美国青年迈克菲犯下喷漆涂鸦破坏20多部车子的罪行,被判六下鞭刑。这下子不得了,即刻在美国引起一波反新加坡浪潮。新加坡航空公司在美国的一些办事处接到炸弹恐吓,每次的恐吓都造成所有行李必须卸下重新检查的麻烦。

当时也有一些美国人和媒体借机宣泄他们对现实的不满,认为美国应该向新加坡看齐。在地铁车身涂鸦、示威游行时打砸烧抢等行为,在美国一些城市司空见惯,人民无可奈何,久而久之,容忍变成了纵容。

新加坡以严刑峻法对付反社会行为,则有其历史背景。在新加坡独立前和建国初期,私会党猖獗和亲共势力破坏公物和社会治安的事件频发,鞭刑起了很大的阻吓作用。

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面对国内强大压力,而向新加坡总统王鼎昌提出从宽处理迈克菲案件的请求。新加坡在衡量轻重之后,把迈克菲的鞭刑减少两下,这两下算是给美国总统面子。但克林顿的气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吴作栋总理好几年成了不受白宫欢迎的外国领袖。

这个事件在国际引起广泛的注意,不少国家为新加坡这个小国竟敢鞭打美国人屁股而喝彩。杨荣文说有位印度外交官对他说,这样的事件若发生在印度,印度会加以掩盖,悄悄把犯罪青年送回去就是。这起事件的意义在于,在超级大国的压力下,新加坡这个弹丸小国还能坚守立场和原则,成为一个独特例子。

1965年3月当新加坡还属于马来西亚联邦时,两名印度尼西亚的突击队员,在乌节路汇丰银行引爆炸弹,导致三死33伤。1968年10月,这两名恐怖分子被判死刑。印尼总统苏哈多派了一位准将来新,请求新加坡总统赦免。李光耀一口拒绝,他在《回忆录1965年-2000年》中说:“我们是一个弱小国家,如果就这样屈服,不单是新加坡本国的法治,甚至是我们同邻国相处所遵守的法则,都将被丢到一旁,新加坡往后将不断面对外来压力,永无宁日。”他担心的是,英国驻军在1971年撤退之后,两个邻国马来西亚和印尼,就会肆无忌惮地“骑到我们头上来”。

这起事件之后,新加坡积极修补与印尼之间的裂痕。1973年5月,李光耀总理踏上访问印尼之路,接受驻印尼大使李炯才的建议,到嘉里巴达印尼国家英雄墓地参加官方的悼念仪式,在两名被新加坡正法的印尼国家英雄的坟上献花圈撒花瓣。李光耀的这个“外交姿态”,是新印化敌为友,两国关系翻新页的关键。

新印与新美的外交风波,让新加坡更加坚定小国内政不受大国干涉的立场,不与大国结盟,也不相信所谓“中立”这一套;新加坡更相信世界上的小国应该站在一起,共同发声,致力维护小国的利益。1992年,新加坡在联合国倡议成立小国论坛,让人口少于1000万的国家讨论利益攸关的议题。如今,论坛成员国已经从草创时期的16个增至108个,超过联合国会员国总数的一半。

在外交上,每个国家领导人都必须从自身的国家利益出发,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庆幸的是,新印和新美外交风波过后几年,李光耀与苏哈多、吴作栋与克林顿之间,都能化解恩怨,惺惺相惜,进一步加深彼此之间的友谊,而惠及两国的共同利益。

新加坡外交部长维文今年8月27日在新加坡国立大学的肯特岗部长论坛上,阐述新加坡的外交立场时指出,新加坡是否该保持中立的问题时常被误解。他两次表明:“我们不选边,我们是在坚守原则。”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中东局势突变,新加坡都明确表明立场和行事原则,说到底是在维护新加坡作为小国的利益。新加坡的外交姿态常被“误解”“误读”,凸显小国大外交的困难。

标榜外交中立,反而束缚新加坡作为国际社会积极一员的手脚,“中立”即表示天塌下来也与我们无关,事不关己己莫为。袖手旁观,明哲保身,与“朝秦暮楚”没有太大差别。

在波谲云诡的国际局势下,保持中立外交这个伪命题就会冒出来,让人感受到一些人的几分忐忑不安和几分信心动摇。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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