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鹏飞:六十耳顺新加坡

耳顺之人,必然拥有高度的自觉和强大的自信,对自身人格与价值观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对于国家和个人,这些品德都是在乱世中立足的重要凭借。

今年是新加坡庆祝建国60周年。今年也是本地的大选年。这一联想很难避免,同样很难心照不宣——年末佳节期间的聚会,“几月大选”总成为谈资之一。这也难怪,翻开报纸,与政党相关的新闻频率似乎有所增加;政府近期接二连三地派发各种缓解生活费上涨压力的援助配套,也让一些敏感的国人感觉选举的氛围浓郁了。

60年来的发展和成就,相信很多人都会予以肯定。但因为成长经验的差异,不同世代的国人看待这一现象,都会产生自己特定的结论,有时甚至截然相反。求新求变的年轻世代只经历过社会经济相对成熟的年代,对很多事物容易视为理所当然。年岁稍大的小时候体验过普遍的贫穷,知道眼下的一切得来不易,自然更懂得感恩但也更加保守,对改变的需求总不如年轻人热衷。

然而世间唯一恒定的道理就是“变”,且凡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与历史上的璀璨文明一样,任何抗拒改变的社会,最终必然逐渐僵化、衰微而死亡。所以年长一辈凭借人生经验“老成谋国”,警惕变动的潜在风险,也必须意识到故步自封的威胁,重视年轻人冒险探索的精神。随着生育率不断下降,年长者的人口比率持续增加,社会的灵动性可能因为年轻人相对减少而弱化。这就更须要年长一辈肩负起推动社会变革进步的重担,包括鼓励和支持年轻人的追求。

“变”固然是不变的道理,但并非所有的变化都会带来积极的效果。传统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它是经历长时间去芜存菁的考验,所累积出来的成功智慧。这正是“切斯特顿栅栏”比喻的精神所在——英国作家、文学评论者以及神学家切斯特顿睿智地指出:“在你知道设立栅栏的原因之前,千万不要拆掉它。”社会很多行之有效的规则、习俗、传统、法律等如今看似无用和过时,但在改变或废除它们之前,必须要先了解它们存在的原因。因为后人并不知道,栅栏背后原本所要防御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轻率拆除,恐怕会招来许多预想不到的灾难。

对国家而言,60年或是一瞬间;对个人而言,一甲子意味着犯了五轮太岁,如果这时对生命的意义还缺乏足够的觉悟,只能自叹白活了。孔子的“六十而耳顺”所揭示的修养境界,未必不能借用到国家层面,毕竟国家是由一个个的公民组成。“耳顺”指的是心智成熟的程度,所听到的一切都不会导致自己的不快,无论是逆耳忠言,还是无理谩骂或造谣诽谤,都能坦然面对,甚至从中还有所获。这样的人估计很难被网络霸凌。耳顺之人,必然拥有高度的自觉和强大的自信,对自身人格与价值观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对于国家和个人,这些品德都是在乱世中立足的重要凭借。

对于步入耳顺之年的新加坡,这些品德恰好是共和民主体制进一步成熟的必要条件,尤其在多元种族、宗教和语言等诸多潜在社会裂缝的复杂环境里。物种进化的本能使得人们分别敌我的部落心理根深蒂固,就算是种族、肤色、语言、种族、宗教都类似的一元社会,仍然还会判别出不同的小群体相互斗争甚至暴力冲突,更何况多元社会。现代文明之所以能出现不同群体和平共处的多元社会,最大的法宝就在于言论自由——通过道理的优劣而非拳头的大小来决定胜负。

言论自由的两大基本要素,一是言者必须秉持良心说真话的勇气,特别是当自己的意见属于小众,甚至抵触主流价值的离经叛道;二是听者准备被对立的“错误看法”甚至“惑众妖言”所冒犯,但仍然坚持维护言者自由表达的权利。当然,如果听者已然达到耳顺的修养境界,也就更容易倾听逆耳忠言,并从道理上诘难交锋,让分歧有减少甚而化解的可能。

至今,语言和宗教课题仍然被当做是容易破坏社会和谐,在政治上高危敏感的禁区。国会还多次立法规范,设下红线。这当然有现实上无奈的顾虑,然而副作用也显而易见。因为这无疑存在掩耳盗铃的风险,长期的回避讨论,容易导致社会大众对潜在的矛盾视而不见,甚而形成虚幻的安全感。值得欣慰的是,官方偶尔会以小范围闭门的形式讨论这类课题,以免出现失控乃至冲击社会心理的危险。实事求是地说,这样的做法并非全然不可取。当然,理想的状态是通过反复和谨慎的探索,慢慢让课题脱敏,各方能在更公开的园地开诚布公表达己见,逐步凝聚最大共识。

国家进入耳顺之年,国人应当有意识地学习培养聆听对立意见的雅量。当然,很多充满复杂情绪的课题,不时会被别有居心者当作制造矛盾、破坏社会团结的工具,特别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盛行,闻不到硝烟的国际认知战此起彼伏的当下乱世。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须要努力向往耳顺的境地,提高社会对认知战的免疫力,让更多国人能在带着基本善意的前提下,真心诚意地自由表达,虚心聆听,扩大相互认知,减少集体盲点,让小红点继续发光发亮。今年的全国大选,毋宁是锻炼耳顺的绝佳机会,让更多奇思异想的好点子涌现,推动新加坡迈向下一个60年。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主任)

您查看的内容可能不完整,部分内容和推荐被拦截!请对本站关闭广告拦截和阅读模式,或使用自带浏览器后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