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议会选举的分化效应

民主选举的竞选活动是激化选民情绪并加剧选民分化的重要因素,但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还在于社会先有了分化或撕裂存在的事实。当一个社会如此碎片化之后,要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支持不同政党的选民对党的效忠固化之后。

如果说英国国会大选颇为戏剧化,那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就更戏剧化了。英国选举结果基本上在人们预料之中,但法国的则是让许多观察者大跌眼镜。原本兴高采烈准备执政的极右翼国民联盟(RN),在第二轮投票中出乎意料栽了跟斗,大失所望。

据法国内政部7月8日公布的结果,在国民议会577个席位中,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NFP)获得188个议席,但低于占绝对多数所需的289席;执政党联盟“在一起”(或译为“同在”,Ensemble)获得163个议席;极右的国民联盟及与之结盟的部分右翼共和党人士获得143个议席。

国民联盟虽然在议席上吃了亏,但得票率仍名列第一,得37.1%,新人民阵线获得最多席位,但得票率只有26.3%,执政党联盟得票率也仅24.7%,说明法国极右的基本盘仍在。

有人比喻,这是法国的“三国时代”。就三大阵营所得席次和得票率来说,三足鼎立,没有任何一方能单独组织政府。这和英国各大阵营的得票率相似,不同的是英国工党虽然得票率只有34%,却赢得约64%席位(412席),保守党虽然还赢得24%选票,却只得到121席。第三大党自由民主党获72席(得票率12%),得票率排第三(14%)的右翼改革党则只得到五席。

定期选举是民主国家政治的一大特色,选举反映民意,也决定政权更迭。英法两场挨次举行的议会选举,却让我们看到一些欧美政党政治不妙的发展苗头。最显著且早已被谈论不休的一点,是传统中间大党的式微又一次得到证明。随着这种式微而出现的选民板块的碎片化,看来也同样值得关注。传统上是二分天下,不是中间偏左,就是中间偏右,如今摆在我们眼前的则是三分或四分天下。

为什么会这样?西方人的一般看法是,当社会出现橄榄式结构时(中间大两头小),意味着中产阶级占多数或成为主流,社会就会相对稳定,人们也会倾向于中间党派,差别只在偏左或偏右,由此形成两党制,如英国的保守党和工党。但近年来,中间党派占据主流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有越来越多选民走上左右两个极端,极左和极右政党冒起。

问题是,为什么极左和极右政党会拉走中间选民呢?也许答案在于社会的分化,简单的橄榄模式不再,社会撕裂甚至碎片化。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应该说是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发展到极致的结果。财富逐渐转移到少数人手里,贫富差距扩大,多数受薪的中产阶级相对以往都变穷了,实际收入停滞不前。与此同时,支撑以往中产社会的福利制度,则面对难以负荷的局面,各种社会服务素质逐渐下降。

其次,是常被提及的全球化。所谓全球化,基本上就是工业发达国家逐渐把工业生产转移或外包到工资和成本低廉的国家,造成国内产业空心化,也导致许多劳力者失去工作。资本家获取更大利益,工人则丢失饭碗。传统中间政党对此束手无策,于是遭到诸多选民唾弃,并导致像特朗普这类号称政治素人的政客或民粹政客的崛起。

但是我们也看到,像特朗普这样的政客,虽有本事走民粹路线,并绑架一个传统大党来达到夺取政权的目的,却无法解决资本主义导致的盘根错节问题。于是只能向外转移视线,中国就这样成了最好的替罪羊,因为很多制造业都落户中国,并使之成为世界工厂。

于是,特朗普对中国发起贸易战,这是普通民众很容易相信的“叙事”(narrative)。看,是中国夺走了你们的生计!拜登上台也别无他计,于是在特朗普的基础上变本加厉,从经济扩大到政治外交层面,拉拢所谓的盟友和价值伙伴,加大力度打“中国沙包”。所谓产能过剩的指摘,就是最突出的例子。

当然,除了这些,还必须为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工业打开市场。这里指的是能够左右政治和政客的美国庞大军工复合体。它们需要战争、地区紧张和动乱。美国共和党现在已公开要求北约的欧洲成员国,必须把常年军事开支提高到至少是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这是军工复合体所需的。我们知道,军工复合体也是许多政客的选举金主。

其三就是移民课题。这也是欧美近年来所面对的共同问题。在欧洲,由于中东的动乱和非洲许多地区的贫困,形成一波接一波的难民潮。德国曾一口气接收了百万难民,导致时任总理默克尔地位动摇。欧洲各国逐渐出现反移民声浪。英国前首相约翰逊和苏纳克还妙想天开,和非洲国家卢旺达签署协议,要把一定数量的非法移民转移到卢国。移民问题也是英国脱欧的一个热点议题。欧洲各国因为难民潮涌入,也促成右翼反移民政党崛起。基本上这代表的是白人民族主义。

欧洲国家曾是历史上最大的殖民宗主国,它们凭借强大的现代化武器,在全世界霸占殖民地。这些殖民地在二战后相继独立,但和宗主国语言相通,保持一定联系(或许也出于一点过去的宗主国的罪恶感),这也是难民潮涌入的一个主要原因。过去,欧洲国家接受移民,有补充劳力短缺的考量,但随着难以抵挡的中东和非洲战争难民潮到来,移民问题发生根本变化,逐渐成了政治课题,移民也成了许多社会问题的替罪羊。美国的移民问题则主要是因为南美洲非法移民不断涌入导致。如何控制移民,是共和党和民主党的争议热点之一。

民主社会的竞选活动本身就具有极大分裂性,当社会出现分化和撕裂,各种矛盾和争议性课题涌现时,竞选活动更加容易产生煽风点火的作用。竞选期间是政党和政客煽动选民情绪的最佳时刻。各种光谱的政党为了胜选,往往无所不用其极,想出最能煽动民众情绪和捞取选票的招数。因此,竞选期间往往也是选民情绪最高涨和最容易失控的时刻。很多英国选民就是在选举的激昂情绪影响下,投了脱欧赞成票而后悔莫及。最可怕的是政党相互攻讦,推高政治热度,最后导致暴力出现,包括候选人遭暗杀,街头示威暴乱等等。

美国历史上就有好几位总统死于枪下。美国时间7月13日下午,特朗普在参加一场竞选活动时也遭到枪击受伤,所幸子弹射偏了。墨西哥今年举行的大选,可说是历来最血腥的大选,在九个月的竞选期间,据报道共有31名候选人被暗杀。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也在一次街头竞选集会演讲时遭人枪杀。

综合上述,可以说民主选举的竞选活动是激化选民情绪并加剧选民分化的重要因素,但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还在于社会先有了分化或撕裂存在的事实。今天的欧美社会,因为人口种族结构、社会阶层变化等因素导致分化,政党政治加剧分化极为明显。当一个社会如此碎片化之后,要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支持不同政党的选民对党的效忠固化之后。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