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也可以是一种穿衣服的概念，每个人可以有自己挑剔衣服的理由，但还是得穿着衣服出门。若为了每一种衣服都不满意而把整个衣橱丢掉，从此过着赤裸的人生，归宿则应该是弱肉强食的丛林而不是文明社会。
特朗普二进宫让全球很多知识分子和政治人物感到焦虑，不少人认为民主政治失败了，才会出这么一个疯子。然而“疯子”之说，除了美国和一些西方的左翼，仔细关注特朗普和他团队言行的人，大多逐步勾勒出他的思路脉络，也许不是疯狂任性，而是故意让人看不透的精明。
特朗普之外，韩国总统尹锡悦为了失败的戒严令，陷入万分不堪的人生处境，也让不少人对韩国民主产生分歧看法，包括韩国人自己。
欧洲国家愈演愈烈的左右撕裂，政策效率低落，荒腔走板；更多第三世界的民主选举沦为儿戏，甚至是绑架全民的运动，都成为很多人贬低民主的理由。即便生活在相对安定的民主国家里，一些人也开始失去信心。
近些年来，在中国大陆和台湾一些名嘴、学者与政客口中的“东升西降”概念，也带有凸出民主弊端不可救药，只有崛起中的东方体制才是人类正道的意味。
随着中国经济下行，“东升西降”的说法相对沉寂也欠缺说服力。但即便不是如此，这种论调也不堪一驳，因为“用脚投票”这句俗话，最能诚实反映民间智慧，只要看不同社会人群的移动方向，就知道美国和许多民主国家，仍是多数人的移民选择，特别是那些来自不民主或反民主国家的人民，千辛万苦投奔怒海，说明与人性共通的体制是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所有因民族情感或其他理由痛恨白人或非我族类者，都比较愿意生活在这套白人创建的政体基础之中。一些人在不民主的体制内，靠唱衰民主而赚钱，却把家人送去民主国家享受更有人权的环境。在欧洲和北美还有一种颠倒情况，是逃离神权统治到民主国家者，却不断靠着宗教力量企图颠覆民主政体，把人家的民主改变成自己曾经抛弃的极端宗教体制。
上面概述当前世界涉及民主危机的部分现象，但是关于民主失败或成功的说法，其实都不精准甚至是错误的。
在特朗普第一次胜选的2016年，本栏就指出：“民主制度作为一种政治权力分配的安排，与经济兴衰没有关系，但经常背负经济成败、社会治乱的黑锅。民主制度在政治光谱上涵盖极其广阔，从美国到欧洲左中右的倾向无所不包。然而制度设计必须使得民意得到充分的展现，惟其如此，才能迫使政党必须面面俱到。”（《惊吓后更需要改革》2016年11月13日）
换句话说，民主制度承担太多不明所以的人的指责，也被别有居心者赋予恶意和不堪的涂鸦。这些现象必须纠正，因为过多错误的指责，会在国际政治动荡的大时代，削弱人们对民主制度的信心，导致在虚假的对比中，对隐藏在雾镜后面的独裁专制乃至极端宗教体制，产生错误的美好想象，让有心打击民主制度的势力见缝插针。
在美欧等先进国家，不乏一些对民主制度和资本主义提出严厉批评的大学者或资深政客。他们中没有人选择长住（哪怕是退休以后）在没有选票、不能批评当地政府、不能自由上网、去宗教场所要和讲话一样小心翼翼、身家财产没有安全感的地方。这是和“用脚投票”相同的逻辑。如果不能深入全面了解这些人对民主制度与资本主义的思路短板，甚至不能看懂他们与不民主国家政府之间的“互惠交易”，就像对着电视谈话节目，日复一日接受名嘴洗脑一样，不断加深自己错误的认知，以及对所谓民主制度弊端的仇视。
一些批评是以某种理想境界，来描述民主制度该有的面貌，例如政治和谐有序、行政效率高、经济表现好。这是广东话说的“捉错用神”，弄错重点。
民主的定义多如牛毛，但精髓就是人民选举参政的权利，以及为公益服务的精神。全民拥有参政权是经历数百年才达致的，为公益服务是为了斩断政权为少数人长期垄断的历史积习。但除此之外，民主制度更像是一个盛装食物的容器，它只提供一种政治环境，环境的好坏或干净肮脏，取决于容器主人所选用的厨师、所采购的菜肴调料，以及厨艺等等人们应该自己决定的条件。容器主人是全体人民，但民主国家很多人放弃挑选厨师和监督厨师的权利，拒绝投票或思考，导致容器内展现的食物很不可口或不健康，甚至有毒。这当然不能怪容器，更不该为此打破容器，因为只有它能给主人选择厨师与菜肴的机会。
民主也可以是一种穿衣服的概念，每个人可以有自己挑剔衣服的理由，但还是得穿着衣服出门。若为了每一种衣服都不满意，而把整个衣橱丢掉，从此过着赤裸的人生，归宿则应该是弱肉强食的丛林而不是文明社会。
因此，用成功或失败来总结一个国家的发展，是不精确的。一是忽视历史进程的时间因素，即从长期来说，国家的民权与公益等有没有越来越好；二是忽视几百年来民主之外的政体，几乎都烟消云散的事实。绝大多数国家发展出民主，绝大多数经济上成功的国家都能严肃推进民主。在苏联对外势力最鼎盛的几十年，也有不少人相信那是人类的未来，同样是忽视一个否定人民参政权的政体，难以持久的时间因素。
没有所谓理想的民主制度，现实中的多种优缺点并存。你只能用心挑选厨师、选择食谱，或者亲自学习烹饪，改变生命处境里的美丽与哀愁。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